在知识爆炸的当代,书,是绝对读不完的。如果读书不得其法,则一味多读也并无意义。
古人矜博,常说什么“于学无所不窥”,什么“一物不知,君子之耻”。西方在文艺复兴的时代,也多通人。16世纪末年,培根在给伯利勋爵的信中竟说:“天下学问皆吾本分。”
当代的学者,谁敢讲这种话呢?
学问的专业化与日俱进,书愈出愈多,知识也愈积愈厚,所以愈到后代,愈不容易做学问世界中的亚历山大了。
不过,知识爆炸不一定就是智慧增高。我相信,今人的知识一定胜过古人,但智慧则未必。新知识往往比旧知识丰富、正确,但是真正的智慧难分新旧。知识,只要收到就行了,智慧却需要再三玩味,反复咀嚼,不断印证。
如果一本书愈读愈有味,而所获也愈丰,大概就是智慧之书了。
叔本华说:“只要是重要的书,就应该立刻再读一遍。”他所谓的重要的书,正是我所谓的智慧之书。
要考验一本书是否不朽,最可靠的试金石当然是时间。古人的经典之作已经有时间为我们鉴定过了,今人的呢,可以看看是否经得起一读再读。
一切创作之中,最耐读的恐怕是诗了。就我而言,“峨眉山月半轮秋”和“岐王宅里寻常见”,我读了几十年,几百遍了,却并未读厌。
其次,散文、小说、戏剧,甚至各种知性文章等,只要是杰作,自然也都耐读。奇怪的是,诗最短,应该一览无遗,却时常一览不尽。
相反,卷帙浩繁、令人读来废寝忘食的许多侦探故事和武侠小说,往往不能引人看第二遍。凡以情节取胜的作品,真相大白之后也就完了。真正好的小说,很少依赖情节。诗最少情节,就连叙事诗的情节,也比小说少,所以诗最耐读。
朱光潜说他拿到一本新书时,往往选翻一两页,如果发现文字不好,就不读下去了。我要买书时,也是如此。
这种态度,不能斥为形式主义,因为一个人必须想得清楚,才能写得清楚;反之,文字夹杂不清的人,思想一定也混乱。
所以文字不好的书,不读也罢。有人立刻会说,文字清楚的书,也有一些是浅薄得不值一读的。这种说法当然也有可能,可是文字既然清楚,浅薄的内容也就一目了然,无可久遁了。
凡是值得读的智慧之书,都值得精读。精读一本书或一篇作品,也有两种情形:一是主动精读,那当然自由得很;二是被迫精读,那就是以该书或该文为评论、翻译或教课的对象。
要把一本书论好、译好、教好,怎能不加精读?所以评论家(包括编者、选家、注家)、翻译家、教师等有时候都是被迫的精读者。
世界上的书太多了,就算是智慧之书也读不完,何况愈到后代,书的累积也愈大。一个人没有读过的书永远多于读过的书,浅尝之作也一定多于精读之作。
限于时间和机缘,许许多多的好书只能略加翻阅,不能深交。
不过这种点头之交十分重要,因为一旦需要深交,你就知道该去哪里找。很多深交都是从初交发展来的。略读之网撤得愈广愈好。
真正会读书的人,一定深谙略读之道,即使面对千百本好书,他们也知道远近缓急之分。一句话可以概括这种现象:妄人把略读当成深交,智者才知那不过是点头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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