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马年春节长假末尾,一场迟到的大雪由南向北开始陆续飘洒。当晶莹剔透的雪花真正从天空飘下 来的那一刻,许多城市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叹。人们对雪的这种深情得期盼多数是出于对冬季符号的一种思念,亦如刚刚过去的春 节,天南海北的人们都曾对自己的故乡充满过无限的思念一样。
这场姗姗来迟的大雪刚刚降临时,我和许多人一样早早地就踏上了离开南方故乡一路北上的长途列车,并不仅仅因为春节长假即将结束、上班的日子将要来临,还因为那个曾经让万千游子梦牵魂绕的故乡如今已变得越来越陌生,让我不得不选择匆匆逃离。
我的故乡位于秦岭以南、汉江以北的鄂西边陲,记忆中的故乡尽管交通不便,土地也有些贫瘠,但却 从不失温馨与美丽。未曾远离故乡默默求学的那些年,每逢学校放假,我和小伙伴们是那样地急着要回故乡。尽管从镇中学到生我养我的故乡要走二十几里的山路, 但无论晴天雨天,从未阻断过伙伴们你追我赶一起唱着歌谣欢快回故乡的脚步。
那些年,故乡的村庄看起来很大,在通往鄂西边陲小 镇的路上,到处都有朴实勤劳的人家,乡亲们日 出而作、日落而息,无比忠诚地守侯着那片黄土地。我们那群在镇中学念书的孩子每每一起跑着闹着回故乡,就马上会成为乡间小路上跳动的音符,吸引着那些憨厚 老实正在田野里辛勤劳作的父老乡亲。
沿途喝了李家的白开水,吃了张家的玉米馍,摘了王家路边菜地里的西红柿和黄瓜,我们这群被父老 乡亲们寄予厚望的读书郎约好一起返校的时间后就各自回了各自的家。往往在这个时候,摸清了每周什么时候放学、什么时间能到家的母亲们,早已备好了一桌我们 喜欢吃的饭菜,把全家人都叫到一起,跟除夕团圆似的,边吃边问长问短。镇子上有什么新闻啊,学校里的伙食好不好啊,学习成绩提高没有啊,和老师同学相处得 和睦不和睦啊,等等。
那些年,每到春天,故乡的村庄都会被自然点缀成一幅色彩斑斓的山水画。清澈见底的小河开始解 冻,河水一路东流,睡了一冬的白鸭黑鹅们抖擞抖擞精神,陆续走出农家院子,到河里、池塘里游泳捉鱼。大地也一天一变样,庄稼地里的麦子越长越高;田野里的 油菜花越开越艳;山坡上的树木越来越绿。围绕在村庄周边及各家各户门前屋后的桃花、杏花、梨花、樱桃花随即竞相盛开,温暖柔和的阳光下引来无数蝴蝶、蜜蜂 的光顾。清晨早起,门前的树上一直都有叫个不停的喜鹊,各家的屋檐上每天都有成双成对呢喃的燕子。
那些年,每到夏天,故乡的村庄几乎 每天都会被嬉笑怒骂声包围。每至午后,天气燥热,蝉蛙肆鸣。 放了暑假玩疯了的孩子们,常常趁着大人午睡不注意的间隙,要么爬树捕蝉,要么到处撇树枝搭建绿叶房子,要么用易拉罐自制的水枪互相射击,要么偷偷去人家门 前摘花摘果子,要么三五成群一起到河里洗澡捉鱼。黄昏时分,村庄里的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孩子们你追我赶,拿着用木头竹子自主研发的刀枪棍棒、弓弩矛盾上演 村庄版“三国演义”,没成想,因为这场刀剑无情的“战争”,伤了这家的公主,那家的少爷,引来大人们的呵责、怒骂,情况严重时还会被各家各妈拖回家接受面 壁、跪搓衣板等家法惩罚。
那些年,每到秋天,故乡的村庄到处都会弥漫着成熟果实的馥郁芳香。一片丰收的景象不光写在了田 野上、果树上,还写在了乡亲们的脸上、心上。勤劳和睦的乡邻通常采用集中攻坚法,村庄里的劳动力一起使劲先帮李家收割完地里的所有庄稼,再一起去帮张家、 王家,人多力量大,人心齐,泰山移,大伙儿互相帮忙、互诉家长里短、互尝各家的丰收果实。
那些年,每到冬天,故乡的村庄都会准时迎来 树的赤裸、草的枯黄、风的凛冽、雪的飞扬。被皑皑白 雪包裹的故乡显得格外安详,这个季节属于休闲季,地里没什么活儿可干,故乡村庄里的男女老少都在围炉旁享受生活。老人们抱着孙子孙女儿边烤羊肉、炖猪蹄儿 边给他们讲着那些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故事,男人们围在一起下着好像一直没有结局的棋,女人们边串着门儿唠叨自家的男人边为一家老小纳鞋底儿、织毛衣。
可现如今,那些年的一切都消失了,故乡再也不是深藏在我内心与记忆里的那个故乡。沿着回故乡的 路一路走下来,没有了旧时袅袅升起的炊烟,有些地方甚至连麻雀的叫声也没有了,原来那人来人往的乡间小路长满了凄凄荒草,到处都是破败坍塌被遗弃的老房 子,到处都是被遗弃荒芜长满几尺高野草的土地,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只剩下几只野鸟昏鸦在屋前屋后孤单地盘旋并时不时地发出凄凉的叫喊。
故乡原先的那条曾经清澈见底到处可见鱼鸭嬉戏的小河也早已经不复存在,因为上游矿产开发不注重 环境保护的缘故河水被严重污染,导致鱼虾绝迹。曾经一度古旧安静的小县城如今在大力发展小城镇建设,原先那些幽静古老的青石街被喧闹的水泥马路取代,城郊 的田野上不见了稻花、油菜花的踪影,反倒是一栋栋正在拔地而起的高楼,一座座正在忙活生产的工厂……
这些或许还都不算什么,更令我感 到无比痛心的是,曾经无话不谈的同学之间、亲人朋友之间、乡邻 之间在进城之后不再像以前那样互相关切,不知什么时候彼此之间变得无话可谈,没有了共同话题。偶尔在街头无意碰见,寒暄的多半不是往日的家长里短,而是李 家的房子值多少钱,张家的儿子做了多大的官,王家的闺女嫁了怎样一个有钱的老板。那些年,在故乡村庄里邻里之间互相串门的日子现在基本没有了,有的只是聚 在一楼的麻将馆里琢磨着怎样赢邻居的钱。在城里,俨然没有了故乡,没有了乡亲乡邻,多数情况下只有钱跟生意。
古人有诗云:人面不知何 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古人尚有桃花依旧,而曾经生我养我的故乡,如今 却早已物是人非。面对眼前这个让我内心不停颤抖的、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到处都一片陌生的故乡,我只有选择匆匆地逃离。我始终弄不明白,前前后后只不过短短 十年的光景,到底是人心变了,在繁华世界漂泊多年之后变得不再接受那片生养自己的黄土地了,还是我们的故乡变了,变得不愿意接受那些停不下进城脚步而弃她 于不顾的子孙了。
故乡,怎一个“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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