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祥老人哆嗦着,两只背叛了他要强的心的手努力着。他想掀开铺了好几层的床垫,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废了。从年前开始,他就感觉不到力量,两只手整天耷拉着,抬不起来。吃饭和解手成了问题,一向讲究吃喝和穿着的程清祥老人无奈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变瘦变邋遢。
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程清祥老人倔强地要掀起铺了厚厚几层的床垫。那些铺在床上的东西都是他亲手弄得平平整整,晚上躺在上面甭提有多舒服。几次尝试都失败了,老人低垂着头,两只眼睛茫然地盯着自己早已磨破了边儿和面儿的布鞋,嘴角滴下黏白的口涎。他左右移动着重心,想要找回以前精力充沛的感觉。他嘴里嘟囔着给自己加油,两腮因为咬牙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又因为泄气瘪下去。老人和自己较着劲,他缓缓抬起头,对面的穿衣镜让老人看到自己的悲伤和绝望,看到一具行将就木的还在做最后挣扎的身躯。
程清祥。老人突然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冷清的房间里回荡着老人的声音。他扭转头,不再看自己的怂样,他深深厌恶自己现在的嘴脸。曾经光洁的墙壁布满了蛛丝和尘线,喜庆的年画灰头土脸,九十岁的永祥嫂送给他的剪纸福禄寿被闯进房间的初秋的凉风吹起来,吹破成条条缕缕。挂在墙壁正中的电子钟依然不紧不慢地散着步,滴滴答答的脚步声细碎而烦人。永祥嫂的怎么会那么好呢?和永祥嫂比自己真是羞愧。靠近墙壁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能折叠的小桌子,上面堆着一堆铁器和瓷器,会生锈的已经生锈,能挂尘的已经挂尘。一张褪了色的报纸歪歪斜斜地依着一条桌腿,报纸的一个角卷着——一只青色的虫子的杰作。
永祥嫂。老人又突然大叫一声。
老人的声音回荡在冷清的房间里。他又扭转头,看着自己。他还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地和自己面对面。他想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去死?活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没有用处却还要活着是很丢脸的事情。老人双颊赤热,黝黑皲皱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老人的呼吸局促起来,身子跟着摇摆不定。他想逃开,从自己的面前逃开。因为他感觉自己害怕死,害怕从这个房子里消失,害怕被埋进靠近山脚的土地里。他想恢复健康,像永祥嫂一样不但能生活自理还能用剪纸来娱乐自己。他想移动双脚,快速地移动双脚,就像小时候逃避一只狼那样飞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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