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坝的风是湿漉漉的。
这座边城位于闽西武平,于明朝正德年间开阜,藏身在崇山峻岭之间,中赤河、民主溪、松溪河和下坝河清亮的河水呵护着她,滋润着她;小小的边城婴儿样吮吸着母亲河甜甜的乳汁,渐渐就长成了闽粤赣边一颗璀璨的明珠。河面回荡着明月清风,河水日日夜夜静静地流淌着,像一个温柔婉约的客家女子,送走多少岁月的辛酸和甜蜜;偶尔在春天里的一次两次暴怒,也只不过是对梅雨季节的怨怼,归于平静时,那河道就像下坝人的胸怀一样显得更加宽阔和坦荡。
河上,撑排汉子的背脊油黑发亮,阳光洒在上面,竟然沾粘不住,都滑落到河里,河水坦然接受这慷慨的馈赠,敞开胸怀接纳阳光的温度。那撑排汉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三百里水路三百里山歌,首首都骚劲十足,亮起喉咙唱起,粗犷撩人的山歌响遍河两岸,伴着那长长的木排顺风顺水,安然抵达潮汕。每每行到村落,见有女子在岸边濯衣,汉子们更是拿出吃奶的劲嚎,颈上暴胀的青筋,凸显着雄性的强壮;湿漉漉的风带着湿漉漉的情,飘向岸边,那些浣衣女常常听得连衣服都随山歌而去也不知觉。
一条小街逼仄狭长,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镶嵌而成的路面凹凸有致,细细一看,那错杂的缝隙里竟然填满了稚童无忧的欢笑声。街是小了点,可它却有广阔的胸怀,它既接纳了来自闽粤赣各地众多腰缠万贯的商客,也不冷落身着青衫寒衣的挑担客;更有那无前的胆识,当年一支打着红旗的穿着土布装的队伍到来时,毅然决然地接过那面红旗,用镰刀和铁锤把自己的信念锻造得如钢铁一般坚硬。
左手买烟右手买火,土纸和洋货杂陈在各家店铺;糯糯的猪肠糕和香软的桂花糕甜蜜着下坝人的日子。清晨,阵阵湿漉漉的山风吹醒了小街,早起的伙计卸下店门板,开始洒扫店面;渐渐地,不同地域的客家话随着袅袅的炊烟飘散开来,呼儿唤女的、邻里问好的,句句充满温馨,声声尽含友爱,袅袅婷婷的在小街深处拐来拐去。多年后,口音都被岁月所模糊,他乡也变成了故乡!
小街连着码头。盐上米下。草鞋是船船是草鞋,挑担客的烟锅和船夫的纸烟在码头不分彼此,不用客气也不用嫌弃,通仙情怀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码头是起点也是终点。挑担客用脚步丈量岁月,坚硬的双肩扛着全家的日子,那厚厚的老茧呀,满载着生活的艰辛;逶迤的山路走也走不完,挑担客的双脚从码头起步,爬山过岽,树荫下躲凉,茶亭内避雨,沐浴湿漉漉的山岚,一步一步丈量着长长的人生岁月,直至把自己走成一幅画像挂在自家的厅堂。船夫看似轻松,顺风顺水时一溜烟就到了潮汕,可一旦遇到恶劣天气或险滩激浪,往往险象环生,甚至命落江心;撑篙的掌舵的,把河里暗藏的凶险深埋心底,一脸的.平静,一路潮声一路歌,只有那长长的竹篙,暗自泪洒江河。
岁月流逝,史海钩沉。远去了,那“吱吱呀呀”的老水车,消失了,那繁华浮躁的旧日历。
唯有吹过下坝的风,依旧,带着湿漉漉的感觉。
如今,穿过下坝的风,早已摒弃了困顿的沉重,沥去了杂芜的累赘,以一身飘逸的姿态,流连于新镇区的街道。现代的楼房以骄傲挺拔的身躯矗立街道两旁,宽阔的店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历史的下坝已了无踪迹。曾经的老码头,在岁月流逝的律动中被磨砺成一道失忆的景致,多少游人来此,立于杂草摇曳的缺角的石板上,聆听南来的河风划过江面的声响,河风轻盈,平滑,带着湿漉漉的情愫,抚摸着游人躁动的心绪。
镇区以外,田间地头,处处是茂密的仙草。仙草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茁壮生长,享受着下坝阳光雨露的滋润,不久,仙草将在这里完成它“生”的生命历程,然后被装载到现代化的厂房里,继续它更完美的生命延续……
传说中一脚跨两省的石拱桥只留下一条线状间距,坚硬致密的水泥抚平了凹凸的差异。几乎所有的游客都会特地把两只脚分别放在线的两边,同时接收闽粤两地的地气,想要感受到不同地域的温度;一阵风吹来,竟然无法分辨是闽的还是粤的,只觉得它是那么强劲,又那么温馨。看看傍桥而建的房子,电线、电话线、电视线纠缠在一起,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啊,现在地球都已经是村了,更何况是一条小溪的距离!
到下坝听风,那湿漉漉的风将永远滋润你年轻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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