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莘县古城镇的一个小村,名叫荣庄,出处不可考,我以为是欣欣向荣的“荣”。记忆里还保存着奶奶念的一首歌谣:出了西关,雾气腾腾,看见荣庄,似乎北京。
乡下人的想象里,有金銮殿的北京应该是最美的人间天堂。而“雾气腾腾”,是说故乡的树多,最多的是杏树,曾有过“杏花村”的美称。所以每读杜牧的“牧童遥指杏花村”,那一指,就把我的魂魄指回了故乡。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一场濛濛春雨之后,杏花次第开了,房前屋后、坡上坡下,一团团、一簇簇,粉堆玉砌,“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邻家的篱笆门里也探出一枝春色,风晴日暖,蜂儿嘤嘤嗡嗡,正是“红杏枝头春意闹”,春色如许,难怪刘商“不逐浮云不羡鱼,杏花茅屋向阳居。”
杏的样子有些像梅,无论是花、果、还是枝干。但有人说,小家碧玉哪能比梅的大家风范?就如月季之于玫瑰,芍药之于牡丹。我觉得“四君子”之首的梅固然令人景仰,但那份高洁只能远观,又因一首《红梅赞》,梅往往让我联想到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江姐,铁骨铮铮,似乎少了些温婉。而杏花,尽管没有梅的神韵和风骨,甚至“红杏出墙”成了轻薄的代名词,但有“杏花春雨江南”的诗句,所以杏花给人更多的是温馨、恬淡和安然。特别是在这个还是春寒料峭的 季节, 故乡的杏树的确是一个慰藉心灵、暖人魂魄的话题。
杏的四季都是风景。
花开是温柔烂漫的`笑靥,醉人心脾;花谢满地堆香雪,亦没有零落成泥的悲切。“花褪残红青杏小”,青杏如豆,绿叶成荫,衍生出新的希望。杏树的嫩芽可以采来做茶,那刚长出的小叶子并非绿色,而是淡红柔绿的绝美交融,嫩嫩地透着阳光,比花另有一种让人心疼的美。后来学中国画,见传统技法以汁绿蘸胭脂曙红点嫩叶,正是那种嫩生生初到尘世的感觉,实在妙绝。
“端午时节杏儿黄”,未到端午,嘴馋的小孩子就开始爬墙上树,冒着被大人责骂的危险摘那酸倒牙的青杏,流着哈喇子,把尚未变硬的杏核小心咬开,知道里面水汪汪的白色杏仁还不成形,我们就塞进耳朵里暖,像孵小鸡一样,坚持到再没有耐心,取出来,轻轻剥去那一层外衣,运气好便可以得到一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心”。
大人们体会不到这样的乐趣,只严密防范小孩子糟蹋未熟的果实。有一次我跟着邻家姐姐去家东坡上偷摘她家的杏,不小心踩断了一根老枝,我们急中生智,两个人合力拖着一枝子累累青杏,一路骂着偷杏贼回家报告去了。
后来我们就被分派了任务去“看杏”,我提个小竹篮儿,搬个小板凳,坐在杏树下,眼巴巴等着“白背儿”的青杏一天天变黄,也有红色的品种,朝阳的一面像抹了胭脂。
熟透了的杏在绿叶间闪烁,我揪着自己的麻花辫,仰脸期待最灿烂的那一颗落下来,那香甜中带一点微酸的味道,好多年在我的梦里萦绕。我还喜欢杏仁的苦香,以致如今朋友聚会,我拒绝五花八门的各色饮品,只要一瓶烫的露露,那暖暖的杏仁味,不但让胃熨帖,更把心带回故乡,带回儿时的踏实与满足。
杏是落叶乔木,但它的叶子能坚持到初雪,黄黄绿绿中斑驳着点点暖红,虽不够璀璨,却自有它的一份含蓄与淡然。
落光了叶子的杏树更是意蕴悠远的风景。小树嫩枝蜡红,舒展着,在寒风里也并不瑟缩;而老树虬枝,疏影横斜,更像国画里的枯笔飞白。不管落不落雪,杏树在冬天都站成最美的姿态。
元宵节,村里烟花绚烂,家东的杏树却在月下静默着,不忧不喜,像滚滚红尘里的旁观者。我和小伙伴们按照大人的指示,举着灯笼绕树一周,祈祷它来年依旧含笑东风子满枝。
三十年白云苍狗,故乡与时俱进,如今很难找到杏树的影子了 故乡的杏树只能是留在心底的风景。忙忙碌碌中,梦回“杏花村”都是一种奢侈,只好读一读陆游的诗,以示思乡之情:
世味年来薄如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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