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蛇上瘾时蛇叔正值青春妙龄,那是历尽千辛,受尽万苦,过村庄,穿城市,越山丘,绕河沟,时达几个月才回到家。后来家中的日常饭食总制止不了心中对蛇的依赖,每到夜晚,他悄悄溜进田地找蛇出没的地方,由于他身上过多吃生禽活兽散发的特殊气味,他看不到蛇,蛇已闻味先逃,也因此他的动作锻炼得神速,抓不到蛇就吃蛙,吃各种小昆虫解馋,有时难得抓住一条蛇,他像饿兽般狼吞虎咽下去。
这一习惯断断续续几年,提起那段过往,蛇叔初始是心痛难忍,不愿齿口,日子久了,伤痛淡化了,才涉及不堪回首的那几个月,那些片段和场景也才渐渐在村里的加工下传开,便也得了“蛇叔”的称号。我把他传说中的片断和场景整理笔下,心口莫名地痛着,夜灯下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凄迷。
那是90年代初,农村刚有了外出打工的劲头,18岁的蛇叔经过多个彻夜无眠后,说服父母,怀揣父母辛苦种地卖麦子的200元钱,独自一人踏上了南下广州的列车。第一次坐火车的他畏畏缩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火车有节律的声音,看着车内各形各色的都比他体面地坐着有说有玩有睡的人,他首次品尝到“自卑”的滋味的同时,心慌迷茫了,不知所从了。看着窗外一摇而过的城市、村庄、河流……他更是自感卑微渺小如空中一粒肉眼看不到的灰尘。到广州火车站,各地的车排得很多,拉人上车的车主乱喊乱问,有目的地的人找准车就去了,转眼下车的人散得稀落。蛇叔茫然不知该去哪儿,又一辆火车到站,又下来蜂涌的人流,蛇叔随着奔跑的人也朝一个车上挤去,座位已满,他站在车上扶着车座以免摔倒。售票员收钱了,一摸口袋,仅剩的钱不翼而飞,他可是在车上滴水没舍得买呀!只啃了母亲给他蒸的干馍头,这可怎么办?只得悻悻地下车。
行程仅十几个小时已把他在家中憧憬的梦想和规划的美好未来冲得七零八落,他想大哭一场同无知和天真告别,更痛苦的是不知身无分文的自己怎样迈步,就是回家也回不去了呀。偷!既然别人偷我的钱,我也偷别人的钱。他细细盘算后在又一股人流分散上车时,他随人多处向一车上挤,瞄准一个衣着好的',把手欲伸向他的口袋,电影中小偷被抓挨打和更为悲惨的场面在他眼前晃动,霎时退缩下车。怎么办?暮色已临,回家吧,徒步回去,趁还有几个干馍头,天也刚入秋,露宿不至于受冻。有了想法也有了动力,他找到回家的列车,顺着轨道开始了路程。渴了,喝周围有水洼的水,舔野草或庄稼上的露珠。馍没了,有野果吃野果;有秋收尚在的几粒庄稼上的籽,他捡起吃掉;有红薯地偷挖红薯……这是幸运时,不幸运的是火车轨道在山岭间,没有野果野树只有山岭,遍无人迹,野物乱窜。
听说当时蛇叔讲叙这些时一会儿汗流浃痛;一会儿双手痉挛;一会儿身体僵硬着……他说当他第一次走进山岭的丛林地带,一只野猴在树上晃动时把他吓尿裤子,当看清是猴子时才松口气。除了吃树叶还是树叶,饥累让他实在走不动了,便斜躺树上,把出外时拿的衣服从包中取出铺地上,疲惫中忽略危险地睡去。半睡半醒时,感到一条长长的、凉凉的、软软的东西正在他破衣衫上爬行,睁开眼大吃一惊,一条又粗又长的深褐色的蛇正在他身上,强烈的自我保护和求生意识使他急速用双手伸向蛇头扔出,刚好摔在一个大石块上,蛇疼痛着伸缩着,他拿块石狠命朝蛇头部砸去,一次又一次,蛇终于不动了。饥饿让他突然一个念头,饭店门口有蛇上宴席,我何不也吃它充饥?想到这,他一把抓住蛇,撕咬着狼吞虎咽进了肚,不知是蛇传递了信号,还是闻味息而来,几条大蛇气势汹汹地朝这方爬来,似有报仇之态。蛇叔慌了,迅速爬向一颗大树,弄断一根树枝,看蛇爬上就用树枝敲打下去,几个回合下来,几只蛇精疲力尽。蛇叔一不做二不休,趁蛇体力不支,爬下把他们一个个打死,撕下布丝系在一起提着一鼓气爬出了丛林。
秋意很浓了,田地除了稻田和油菜苗已空无,但勉强能维持生计,最幸运的是路过站点和有住户的,总还可以捡拾别人扔的吃物,总也可以用塑料瓶接些水维持几日。冬天了,御寒有母亲准备的冬衣还可忍受,不知道广州不需要冬衣,可却在归途中用上了。想起母亲,蛇叔泪溢了出来。又是山岭,没有幸运之门送蛇了,他要主动出击,攀爬着找蛇找野物,找一切能吃的东西。在一个土石洞里,他欣喜地发现一个蛇窝,数只蛇蜷缩里面过冬,他悄悄搬运来大堆石块,偷偷扒开石缝,疯狂地捡石块朝里扔。蛇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跑不动的接着砸……
蛇叔能够接受路人不屑和猜疑的目光,另类自尊却使他从未开口向别人求救过,也未动过别的心思归家,或打工挣钱后再回。特定年代特定年龄的傻呆就是傻呆。一千多里地,四个多月,他终于走回村庄,其间路途的弯路自不必说,维持生的毅力轰地在家倒塌,他晕在家门口。父母看着衣衫破烂,浑身脏乱,瘦削不堪的散发着异样腥味的儿子,慌乱地把他抬回屋潸然泪下。
此后的十年,蛇叔再未走出村庄,其间在父母的张罗下娶了妻子春燕,第一个孩子大脑迟钝且哑巴,第二个孩子不仅身上有蛇般的斑,头脑也不活络机灵。都一眼明了他过多食生蛇的原因,这就是代价,青春奋斗无从临帖勾画弧度难测的代价。
社会浪潮此时更是风起云涌,农村的青壮年几乎都外出谋生挣钱去了,一家家的小洋楼拔地而起,有的已经开回了车。而自家还在原地踏步,两个孩子要负担,父母老婆要养,他羡慕着失衡着盘算着,他必须克服畏惧重新上路,但不能如年少轻狂般乱跑了。堂哥最近几年在船上不少挣钱,春节回来他提瓶酒找到他。亲戚没有不帮衬之理,年后蛇叔顺理成章地同表哥一同到青岛了,从县城坐汽车直达,因为有依靠,他的自卑畏怯减缓许多,一路上哥走一步他紧跟一步,唯恐走散再重蹈复辙。凌晨二点他们才到达青岛长途汽车站,各种霓虹灯晶莹透亮地熠熠生辉,让蛇叔眼花缭乱。下车他同表哥蹲在汽车站里等天亮时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卡子,船上虽大量招工,但身体有要求,你身强力壮的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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