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几天的闷热终于孕育出了一场大雨。雨,带来了清凉,给喧嚣、浮躁的城市送来了一个静谧、温馨的夜。
终于有了一宿的好睡眠。焦躁不安的人群远去了,带走了歇斯底里的吵嚷与呐喊。难得安宁的夏夜,终于可以一枕清幽,卧听来自遥远星际的一个个深情问候。
一觉醒来,天色已泛白,外面的奏乐声依然酣畅,朦胧中复去续接未完的梦。
许是触景生情,昨晚凭窗听雨,竟然想起我那已离去多年的奶奶。
奶奶走的时候也是这样溽热的季节,这样的有雨邂逅的日子。也许是7月11号,也许是12号,而今天恰巧是11号。
奶奶生前对我并没有太多的爱与眷顾,我对奶奶也没有太多的亲近与依恋。唯有一件让我至今乐道。那是我小的时候,一次我肚子疼痛难忍,在炕上来回翻滚。恰巧奶奶进来了,从衣袋里摸出两角钱,给我买了根麻花。我吃了麻花以后,疼痛竟奇迹般的消失了。为这事,母亲认定我是“馋瘾犯了”,而我却是生生冤枉的。奶奶的一根麻花从此换了我一生的记忆。
现在知道奶奶也许真的不是不疼孙女,而真是无奈!奶奶十七岁嫁到何家,先后生养了六个儿女。(其中有一女因病夭折)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能将儿女养大实属不易。况且爷爷又不很勤劳,立身处世也少谋寡断,奶奶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总在忙碌,像家里那座停不下也不敢停歇的老钟。病了、累了,吃片止疼药又继续忙碌。
几个儿子几乎是肩挨肩地长大了,各自娶妻生子,等到老叔完婚以后,奶奶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联产承包以后,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大米白面成了家庭主食。可奶奶依然坚持吃粗粮,她说,自己吃不惯大米饭。
奶奶儿孙满堂,但她却独独对老叔家的小妹格外疼惜。小妹有天生的残疾,走路吃力。老婶儿曾经很不喜欢这个的女儿。小妹的起居饮食从小就都是奶奶照料的。对小妹的这种牵挂与惦念直到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年冬天,奶奶的肺病又犯了。吃了大量的消炎药,打了很多的吊瓶就是不见好。我住在母亲家带襁褓中的儿子。一次家里改善伙食,把奶奶请去。奶奶吃的很少,精神也差。如枣核般瘦削的脸上,一双无力的眼睛努力地在聚集着所有的亮色。
她看着我的儿子,很努力地笑着,一种慈爱的光辉在那张灰暗的脸上轻轻地漾开。那几乎是我看到的奶奶最后的笑脸。
开春的时候,大家把奶奶送到了市里的医院。是那种让所有人都谈之色变的病。在那个小村子里,这几乎成了一个爆炸新闻。所有人似乎都在谈论。只是背着奶奶。
奶奶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的病, 从来不曾倒下的奶奶,这次是再也没有起来。她越来越清晰地看见了死亡狰狞的面目。她努力地在挣扎,在抵抗。但是,无济于事。
奶奶还是走了,在忍受了人世间残忍、最最难熬,最无法忍受的煎熬与痛苦之后。她终于还是去见爷爷了,那个让他又恨又怨愤又割舍不下的“老头儿”。
基督徒们为奶奶祈祷,不知道奶奶是否真的到了天堂,那个传说中没有不平、没有争执、没有痛苦的地方。
奶奶坟前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奶奶墓碑旁的小树也已枝繁叶茂了。子孙们依旧在奔波、劳碌、成家立业、养儿防老。就连奶奶最最惦记的小妹也已是一个五岁男孩儿的母亲了。
雨打浮萍的日子,我坐在窗前,为儿子讲奶奶的故事。儿子不知道我的奶奶,他的太姥是何人。他只是好奇地听,间或不解地问。
我突然想到,或许若干年后坐在窗前的应该是儿子和他的儿子,而后再若干年是儿子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的儿子......而关于他们的奶奶,奶奶的奶奶的故事却渐渐被一代又一代的子孙淡忘或生疏,直至终于不再有人提起。望不见生养的根须,只迷惑于茫茫的归路。也许,这就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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