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城市里,其实没有太多机会欣赏月光,使用蜡烛的机会也不多,张九龄的灭烛怜光满只是普通的五个字,呼唤不起我们心中的诗意。
烛光死去了,月光死去了,走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月光消失了,每个月都有一次的月的圆满不再是人类的共同记忆。那么,中秋节的意义是什么?一年中最圆满的一次关于月亮的记忆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汉语文化圈里有上元中元中秋,都与这个圆满记忆有关。上元节是灯节,是元宵节,是一年里月亮的第一次圆满。中元节是盂兰盆节,其意义是把人间一切圆满的记忆分享给死去的众生。在水流中放水灯,召唤漂泊的魂魄,与人共度圆满。
圆满不只是人间记忆,也要布施于鬼魂。在日本京都岚山脚下的桂川,每年中元节,渡月桥下还有放水灯仪式。民众在小木片上书写亡故亲友的姓名,或只是书写一切众生生死眷属。点上一支小小的蜡烛,木片如舟,载着一点烛光浮在河水上,摇摇晃晃,漂漂浮浮,在宁静空寂的桂川上如魂如魄。那是我又一次感觉到灭烛怜光满的地方,两岸没有一点现代照明的光亮,只有河上的点点烛火,渐行渐远。
光的圆满还可以这样找回来吗?
岛屿上的城市大量使用现代虚假丑陋的夸张照明杀死自然光。杀死月光的圆满幽微,杀死黎明破晓之光的绚丽蓬勃,杀死黄昏夕暮之光的灿烂壮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多的现代照明?高高的、无所不在的、丑恶而刺眼的路灯,使人世喧嚣浮躁,如同噪音一般使人发狂,岛屿的光害使人心躁动浮浅。
光被误读为光明,以对立于道德上的黑暗。浮浅的二分法鼓励用光明驱赶黑暗。
一个城市,彻夜不熄的过度照明,使树木花草不能睡眠,使禽鸟昆虫不能睡眠,改变了自然生态。黑暗不见了,许多生命随之消失。消失的不只是月光、星光,我们童年时无所不在的夜晚萤火也不见了。萤火虫靠尾部微光寻找伴侣,完成繁殖。童年记忆里点点萤火忽明忽灭的美,其实是生命繁衍的华丽庄严。因为光害,萤火虫无法繁衍。光明驱赶了黑暗,却使生命灭绝。
在北埔友达基金会麻布山房看萤火虫,不用手电筒,关掉手机屏幕,萤火虫来了,点点闪烁,如同天上星光。同去的朋友心里有饱满的喜悦,安详宁静,白日喧嚣吵闹带来的烦躁感不见了。
灭烛怜光满,降低亮度,拯救的其实不只是萤火虫,不只是生态环境,也是那个在躁郁边缘愈来愈不快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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