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若是有几个闲钱想出去走一走,大可不必去带有“山”字的地方,诸如泰山、华山、黄山、衡山等风景名胜景区。余以为,所谓三山五岳只不过是故乡雷公山、望郎岩的放大版而已,只不过多几座庙多几块碑碣而已。平原地方的人想去爬爬山在情理之中,你这山里人从小爬山难道还没爬夠?我要大声吼你一句:“要去就去看海!看你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海!”中国不是蒙古国,中国不是尼日尔,中国东南边全都是海!北起辽宁鸭绿江口,南至广西北仑河口,一万八千公里海岸线任你走个夠。北海,东海,南海让你玩个夠。沙滩,椰子树,贝壳,海鸥,大轮船让你看个夠。碳烤生蚝,鮑鱼象蚌,鯇魚石斑让你吃个夠。一辈子吃惯山毛野菜也该尝尝鲜换换口味了。
海,是我今生漂泊的尽头,一辈子的梦。想海了,就走,往南走,走到头,大陆南端有个地角镇。
海有很多故事。
天之涯,海之角,一位失去户籍的云南女子死在广西北海,十万大山没有寸土让异乡人安息。异乡人怜悯异乡人,是我会同几位朋友将苦命人的骨灰葬于外沙一块礁石之上,让亡灵日夜守望亚龙湾迎亲的红帆船迎风破浪而来......
一位部队枪械修理所验枪师的独生女,爱上解放初期受胡志明派遣援华黎姓枪械师的的小儿子,孰料1996越南反华大规模驱赶迫害华侨,云南亦因国家安全遣返在滇越籍军工,械修所员工含泪送别黎氏父子俩后不足两月,傻妮子竟然背着老父亲私自从马关越境追寻恋人。河内不相信眼泪,“特嫌”入獄,释放后流落异邦,好端端一位黄花闺女受尽屈辱,几经波折又由越南流浪到广西北海,至死都在思念海那边早已不在人世的恋人。
对于海,那位痴情女无怨无悔,即便悲苦一生,即便刀割处处伤痕累累,临死都在期待海的眷顾,乞求妈祖将那艘迎亲的红帆船一路顺风又顺水,按照疍家人的习俗,将苦人儿迎进船屋洞房。
埋葬痴情女的礁石,孤单单地站在海里。海鸥在礁石上落脚,与傻妮子呢喃细语。潮水按时而来,为苦命人擦去千行泪痕。
埋葬痴情女的礁石,凝望北部湾飘来的云,透过排天浊浪层层飞沫,辩认海天相接处朵朵帆影,怜听鸥声涛声中的马达声。信天翁啄开波纹,在蓝色涡旋中飞翔,在排山水墙中撞击,用柔弱身躯拍打海坚实胸膛,除了声声哀鸣,一切都是绝望者的疯狂。
埋葬痴情女的礁石,盈不过海面数尺,茕茕孑立。除了深深地哭,空空地等,别无它求。声嘶血沥,泪流千行,凝成座座岛礁。浪亦同愁,一次次抚慰伤痕,难去无言痛楚。风亦同悲,张开翅膀,吹不散漫天愁云。鸥声淒厉,唤不醒沉睡的梦。海生明月,银色光波荡不去万般寂寞。日出东海,紫色的泪在朝霞中忧郁地死去。
清寥的月色下,彩云之南的女儿,躺卧碧海礁石,心绪濛濛。远方涛声隐隠,已无归航帆影。乌云与浊浪相拥,红帆船在梦中纏绵。椰风海韵的南国,有人唱着忧郁的歌。
一次如诗的相約,让人爱得窒息。浓眉大眼下丰厚的唇,让人想到火热的吻。发青的下巴,让人想到坚实宽阔男性的心......彩云之南的女儿,烈焰燃烧的相思,情如秋水的双眸,把世间一切想得很真很美。
海是孤独的老人,默默怜听外乡女恸哭悲声,默默怜听落魄人呛天诉说,无力拒绝心已死的人儿哭着投入怀抱。海边的爱情乍暖还寒,海边的等待遥遥无期。相思何用?问天何用?
海是襟怀坦荡长者,时常循循劝导人生路上跌跤者,用重浊的涛声击打他们使其清醒过来,用暴风雨的洗礼、用海的澎湃和凌厉,喝令跪倒沙滩的失败者重新站立起来。抺去自绝足迹,一次又一次让绝望者回头。
情侣们捧起一滩海沙,任是似而非的时光从指间滑落。海风吹去沙粒,喜结良缘的日子已渐清晰。
银发夫妻一浅一深的脚印里,留下夕阳,留下黄昏,留下相濡以沫漫长岁月篇篇诗行。
海滩上,有儿童用塑料小铲堆起的有圆圆窗棂的小屋,小小沙坑浸出一汪清水,那是幼小心灵中的别墅泳池,向往未来生活的美好志向远远超越他们的父辈。
有人在海滩上扯开嗓子大声呼喊,有人面对大海失声恸哭。任遥远陌生的不堪回首埋葬在旋涡卷入海底,让任性荒唐铸成的大错从岁月中逃离。
面对大海,顶礼膜拜与玩世不恭同在,虔诚与欺骗同在。放弃理由,让心在潮湿的空气中拒绝贪婪。凈化心灵,让碌碌身躯从财富中解脱出来。
人生在世,痴情难免,难的是不知情为何物。人生在世,伤痛难免,难的是好了创伤又撕裂创伤。
海生明月,最是人间美景。如霜月色,冷冷地洒在落拓者身上。凄迷的眼里,是月儿苍白的唇,冰凉的肩。月色舒缓滴落,一支竹笛吹蓝天海夜色。漁船高悬一盏航灯,点破银白幻梦。是谁,狠心放逐的飘流瓶进入我的视线。瓶中隐藏的霓虹幻影已经淡褪,单相思的痴情早已粉碎于风口浪尖,一身疲惫再也无力划进璀璨的梦。我不敢打开腊封千年的爱,唯有再送一程,听凭命运让其荡向未知终点。单纯深情,无瑕纯真,唯有月老见证。
独座夜色亲近海滩,面对大海抚摸月光。愁望星落沧海,苦等紫霞漫天。惟有海能予我宽容,惟有海能洗涤恶念。惟有海能让心灵远离愤怒与喧嚣,惟有海能浇灭仇恨毒焰,让伤痕累累的心得到安宁。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与海相处的日子,一切变得透明从容。
飘泊一生,已经很累很累。任凭风推浪涌,侧卧银色海滩。任细浪轻拍,慢慢入眠。
我梦见,恶浪触天。电闪,撕裂风帆。炸雷,劈断桅杆。
我梦见,残阳坠海,海天一色。云卷鸥飞,血红一片。
我梦见,远处礁石,曾经的红颜向我挥手,不能久停的港湾,折磨我整整一十九年!
老了,已经扯不动风帆。
老了,已经解不开繩缆。
老了,已经不能豪饮。
老了,斜靠海滩,望潮起潮落,慢慢地,慢慢地,浪湧海沙,淹没脖颈,融入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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