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高个子,他很苦恼,因为长得太高了。床给他太短了,桌子给他太矮了,房间给他太低了。当然,最苦恼的是他没有事情做。他不好种地,不好挑东西,也不好放牛放羊割柴拔草。唯一的好处是伸手就可以摘到树上的果子,各种各样的果子,什么柚子,梨子,桃子,板栗,柿子,他伸手就可以摘到。他常常帮大家摘各种各样的果子。可是,他还是会一不小心就让树枝擦破了脸或者把头发给挂住了。这种时候,他就会生气地抓住树枝摇啊摇。树上的果子就像下雨似的。果树的主人一边像小兔一样跑开,一边叫道:
“长人,长人!”
大家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长人,就是很长很长的人。
他没有伙伴,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走在村子里。他看到很多鸟,它们有的坐在树上,有的从它们的窝里探出头来,傻傻地看着他;他看到树尖的那些新叶,在阳光下翻动着不同的绿色;他看到毛竹那弯曲的尾巴,像一把扫帚,在他面前划来划去。当然,他看到最多的,是各家的屋顶,那人字形的屋顶,那无数舒缓展开的瓦片。它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条条垄一条条沟,给人一种很踏实的享受。要是下雨天,大小的雨点往它们身上一落,先是溅出好看的水花,发出好听的声音,然后,汇成白白的水流,又是一片好听的声音。他常常走在各家房子旁边,一边看着瓦背,一边手里拿着一支竹枝轻轻地划过瓦背,听瓦片发出轻脆好听的声音。
要是有人看到他正在看他家的瓦背,就会叫他帮忙把漏雨的的瓦片给重新摆一下。
“好了。”他说。
“好了?这么快?”那个人跑进屋里一看,刚才旋着无数灰尘的光柱真的不见了。可是,当他刚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有一树光柱打了进来。
“你家瓦背上长了一排鸟葱,还有一棵小樟树。”长人遮住了光柱,对着屋里说道。
“真的?怪不得叽叽喳喳有那么多鸟。上面还有些什么?”
“还有——”长人边看边说,屋里的光柱也就时大时小,时有时无,“还有一些树叶,枫叶最多了,还有一些板栗……”
“把他们拔了,拿了吧。”
“好的。”说着,长人盖上瓦片。
后来,他就找到事情做了,他给人家看瓦,给人家摆瓦。而且很快就成了我们这儿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摆瓦师傅。方圆几百里,没有人摆瓦像他一样快,一样好,一样内行。他拿着一支大竹枝,从人家的瓦背上划过,瓦们便发出各式各样好听的声音,就像一个乐师的手指从古琴上划过一样。他看也不用看,只一划,一听声音,他就知道,哪片瓦裂了。摆瓦最麻烦的是碰上裂瓦,好多裂瓦是很难看出来很难找到的。一般的摆师傅要想找出这些裂瓦,只好把整个瓦背掀了重新摆。可是,长人只要用他那把大竹枝一划,就知道了;随手一捡,再拿片新瓦补上,就完事了。当然,大家说,长人是个大师傅,还因为他喜欢瓦,他懂瓦,他爱摆弄瓦。其它摆瓦师傅给人摆瓦,瓦片掉得满地是;长人摆瓦,他都会把裂瓦破瓦收到一起,主人要是不要了,他就把它们折算成工钱,抱回家。
长人我们没有见到,我们认识的是摆瓦光,也就是摆瓦师傅李木光。都说他是长人的后人。但他长得一点都不长。他又瘦又小,像一只麻雀。他在瓦背上走来走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像一只猫。有时候,他会歇会儿,坐在瓦背上吸口烟,这时候,大家觉得他也像只猫。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也不下来,像一只猫一样躺在瓦背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大家说,他也是个大师傅,他摆的瓦滴水不漏,十年不用翻新。而且,他能把瓦摆出各种样式。所以,远远近近的寺庙、牌楼、戏台,都叫他去摆瓦。
后来,摆瓦光折了腿,就不能摆瓦了;那时候,我们常常会拿摆瓦光打赌。
有的打赌说,那天摆瓦光是太得意了,他摆出他一生中最好的瓦,他一得意,就像一个蜗牛一样从瓦背上滚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还想上去看看他自己摆的瓦,却发现腿已经折断了;有的打赌说,不对,摆瓦光那天是吓坏了,才从瓦背上掉了下来的,他摆瓦的时候,翻开每一张瓦,下面都盘着一条小蛇,翻开一张还是,翻开一张还是,原来,那家人被蛇精给缠上了,他的腿软了,就像一棵砍倒的树一样从瓦背上翻了下来;有的打赌说,不对不对都不对,摆瓦光那天是看傻了,才像一片树叶一样从瓦背上飘了下来,大家想想看,一个人要是偷偷地看着他喜欢的女孩子在做这做那,那会有多高兴啊,那天,摆瓦光翻了一片又一片瓦,后来,就看到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他趴在瓦背上看她一会做这一会做那,她做得那样自在,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摆瓦光正看着她,摆瓦光就那样慢慢地看了很久很久,后来,突然就看醉了,就像一片经霜的枫叶,一摆一摆就从瓦背上飘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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