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日历刚翻过,刘晓红他们4个知青就筹划着回家的事了。
那天开过年工资,几个人就乐颠颠地去了一趟镇里,买回许多东西,大包小裹地捣腾起来,只有王广胜,一个人低头出门抽起闷烟。
在这之前,大家曾约他一起搭伴回家,但王广胜谢绝了。由于他块头大,平日里就比刘晓红他们花销多。今年拿到手的工资不过30元零点。核计来算计去,尽管强烈地想念白发苍苍的母亲,最终王广胜还是决心不回去了。
从胜利大队到莽山屯要买长途车票5元,从莽山屯到佳木斯火车票是10元;从佳木斯到上海硬座火车票要33.3元;从上海到杭州要3.6元,光路费就差不多了,路上还需要几天时间的吃喝,怎么掰手指头数都不够啊!
其实,王广胜当天晚上就失眠了。夜里他默默流泪,他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寡居多年的母亲是他永远的牵挂。
“有啥需要我们给你带的东西?”不知何时,刘晓红站在他身后。
王广胜急忙把眼睛看向天:“不,不用,谢谢你们的好意。”
刘晓红沉默一下,用手轻轻捶了捶王广胜,但王广胜没动,半晌,猛地转身进屋:“我帮你们收拾东西!”
刘晓红眼圈也红了,她知道王广胜心里难受,叹了口气,跟进屋去。
房东老何让刘晓红他们放心,他会换着花样给王广胜做吃的,保证不会亏待他,把几个人说笑了,才放心地上路。
当天晚上,老何的屋子里清静了许多,只有高粱米的清香缭绕。老何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卷五香干豆腐,小心地切开,拼成一盘。又洗了几块白菜、萝卜,倒上一碟大酱,烫上两壶白酒,招呼王广胜吃饭。王广胜没滋没味地吃着,却并不说话。老何偷偷撩他一眼:“如果你真的想家,想你母亲,其实也不难。”
王广胜吃惊地看着老何。老何一笑:“我知道你开的那点儿工资不够路费,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借你点儿钱。”
王广胜想笑得轻松些,嘴角却下意识地牵出一丝苦来。
老何眯眼:“我知道你这孩子会拒绝。”
老何说着倒满酒:“你面薄,这我知道,其实也没打算让你短时间还。不过,我还有个主意,就是从莽山屯到佳木斯这段路程,你如果敢逃票的话,能成功,再精打细算地花,估计这一趟费用也就够了。”
王广胜已经喝得脸红了,决然地摇摇头。逃票,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过程,也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再怎么困难,他也不能干啊!当然,老何这是为自己好,为自己着想。王广胜无言地冲老何举了举杯。
晚上,王广胜彻底地在炕上烙开了饼,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随后的几天也是,整个人无精打采。
小米,面食,老何变换着给王广胜做着吃,但王广胜就是说不出那个谢字。他把力气都用到了黑土地上,发疯似地干活。
春节刚过,刘晓红他们就回来了,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大家给王广胜带回许多东西。刘晓红还给王广胜买了一副耐磨的手套,王广胜的心稍平静了些。
那天,王广胜肚子不舒服,被队长特批提前回家了,却正好撞上邻居王婶从老何家走出来的背影。王婶挥手说着回吧,别客气,没面没米了再去我那儿拿。
王广胜的心突然一紧,想着老何那几天对他的照顾有加,脸热了起来。他想说什么,一米八的大个子矗在那儿,半天却没动。
中午返回队部,有人给他带来一封信,是母亲寄来的。王广胜激动不已,颤抖着手急忙撕开。母亲在信上说,他托战友带给她的30元钱和20斤粮票已经收到了,让他别亏着身体,她一切安好。
30元钱?20斤粮票?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数字!几乎一年的工分啊!王广胜惊呆了。
他想到了刘晓红他们,想到他们回来后,绝口不提回家的事,想到他们小心翼翼的神态,想到他们带给他的那些东西,想到他们怎样历尽艰难,在杭州的偏僻小巷里找到他的家,把节衣缩食省下来的一张张纸票递到母亲的手中。
王广胜蹲下身,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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