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父亲每次开门走出去前,照旧会跟我说一声。“好,骑车小心点!”我也是照旧回答他,然后看着一个弯成弓的背影和一头已稀疏的白发消失在楼梯口。有些时候我正埋头书本里,他走到我跟前,敲敲桌子提醒我,我抬起头回答他后又旋即低头去看书。但是当他打开门走出去那一瞬间,我势必要再抬起头来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门背后,继而就看着那门发呆,总想起些什么,心酸酸的。有些时候我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总这么伤感,我在胡想些什么,答案似乎清楚,却又模糊。
现在,这世上最依恋父亲的,是他的小孙女恒恒,这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是幸福的,他和恒恒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眉开眼笑。“爷爷,快过来看我的画——”“爷爷,这题我不会做——”“爷爷,我要睡觉——”很多时候,我看着这个喊他“爷爷”,向他撒娇的小女孩,总恍惚觉得她是另一个小女孩。另一个小女孩,一个天天黏着他的“跟屁虫”,不管白天上班,还是晚上串门,他走到哪她跟到哪,甚至偶尔他出差她也跟着去。只有一回,他出差到上海,不能带她去,她就天天跑车站等他回来,她根本不知道上海有多远,她只是忍不住地就要跑去等。当年的小女孩现在早已步入中年,却永远都记得那年,他回来的那个晚上她从梦里醒来时的兴奋,和他抱紧她红了眼睛的模样。
可是,有那么些年,我以自由的名义背起行李包走出家门,竟不顾身后咆哮如雷的母亲和一言不发的父亲。年轻时,我多次独自出游,父亲没拦过我,一直沉默着,而我也自以为不再是那个处处依恋他的小女孩了。对于他的沉默,我不以为然,并没有多想。但当我以爱情的名义,准备再次远离家乡的时候,他却出来干涉了。结果我终于没有坚持,但与他的反对无关,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就舍不得远离他。女儿对父亲的依恋,或许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吧。为了亲人,父亲把自己挺拔成一棵大树,而女儿的翅膀再硬,飞得再高再远,也想偶尔偷个懒,借父亲这棵树歇歇脚,乘乘凉。如今,就算树已苍老,枝残叶疏,女儿仍喜欢流连树下,接一把阳光,抱一怀风雨,喜不离,悲也不离。
现在,父亲虽不再与我同住,但他的东西并没带走,依旧一两天就回来一次,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很多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在楼下杂物间看到他的自行车,或者打开门时,见门边放着他的鞋,心里就特别踏实。一打开门,我喊:“老爹啊——”儿子听了就掩嘴笑:“还会撒娇呢!”——过后一想,确实是有撒娇的味道。其实,成年以后的我就没有向父亲撒娇过,至多,就是回娘家时,进门喊一声:“老爹啊,我回来了!”至多,是现在偶尔给他发条短信:“老爹啊,纱窗门破了,我不会修,你帮我借个钉子机吧!”,“老爹啊,电灯开关坏了,你回来时帮我修修吧!”……然后在他大功告成之后,对儿子说:“你看,你外公就是厉害,样样能干!”老爹便笑逐颜开:“那还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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