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祝勇致岁月的三封公开信,让小编重新正视生命。介绍给大家,希望对大家有所启发。
第一封信
世界的边缘,正是我的中心
岁月:
你好!
一直想给你写信,但不知道这封信要从哪里寄,反正邮局不收。
都说岁月是无尽的,但至少对我来说,岁月是有尽的。站在六百年的故宫、两千年的秦皇陵,乃至亿万斯年的青藏高原,我一眼就看见了生命的短促。25岁时见到黄永玉、高莽、刘心武,他们用不同的口音说着相同的话:“你真年轻。”如今45岁,见到他们,还是这句话,因为他们已经分别过了90岁、80岁和70岁。我知道他们的年岁永远让我望尘莫及,他们的年龄让我安全,我不想长得太着急。
归根结底,生命中的重大事件,都需要一个人自己去承受和面对,犹如对于父亲,无论我怎样爱他,也无法帮助他克服疾病,无法在死神面前,让他多停留一秒。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面对方式。
十多年前,出于对外部世界的向往,我递交了一封辞职信,与单位诀别了。世界上的路很多,唯有在单位里,我一眼就能望见自己的尽头——从那些一辈子纠缠争斗、又一辈子无所成就的人身上,我已经清晰地预见了自己的未来。我要跟这样的未来说再见,去开辟另外一种未来,尽管那种未来还一直保留着神秘感,难以琢磨。
那时全凭一腔热情,似乎要以这样的方式对沉闷的现实生活做出抵抗,尽管抵抗得无声无息,也没人看得见。然而,我却时常为自己的旅程陶醉,每到一个村落、一座小镇,看到炊烟升起,看到老人戴着老花镜坐在竹椅里看报纸,孩子在弄堂里奔跑,内心都会异常地动情。
我就这样,瞎子摸象一般,在大地上爬行摸索。说是在现实中逃窜也好,说是向着理想冲锋也好,总之自己的生命,好像随着空间的拓展而得以延长,我的写作也不知不觉地变化着,像个海绵,自如地膨胀和舒展。我懵懵懂懂地闯进了藏地,去丹巴美人谷,去昌都,去藏北草原,去喜马拉雅山下的村庄,在那里,住下。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定结乡,不在前往珠穆朗玛峰的旅游线路上,路途遥远,也很少有外人进来。这里没有自来水,去河边取水,要走出很远,回来倒在桶里,听河水的珠串跌落在桶里,感觉那声音无比美妙。出于对水的珍惜,我可以一个星期不刷牙,脸晒得像黑炭,目光却日益明媚,笑声也日益响亮。
也有不可预知的风险——在四川藏地,向雅拉雪山挺进的时候,是2005年的盛夏。出发的时候,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户外服,然而当我走进草原的腹地,一场漫天大雪却不期而至,能见度只有几米。风雪中我迷失方向,我知道自己会被冻死。但感谢上天好生之德,几乎在生命的极限,奇迹发生了,我看见了牦牛,先是一只,接下来出现在第二只、第三只。我知道,有牧民就在附近。果然,在牦牛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一只黑色的帐篷,有祖孙三代,正在里面烤火。恍惚中,年轻的藏族姑娘卡初,犹如神山派来的仙女,为我端来热腾腾的奶茶。
年轻时代,很傻很天真,也正因其如此,那终将逝去的青春才值得怀恋。青春是那么的单纯,盛不下老谋深算的利害计较,就像写作这事一样。
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许多年过去,自己会娶一个藏族的女儿。初遇康珠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丹巴人,或许,这正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吧。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你不再是一个想象中的世界,而变成了真实的生活。糌粑、酥油茶、风干肉,我发现自己的味觉与藏人是那么的吻合。和全家人一起,再去布达拉宫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来自大城市的观光客,而是一个来自藏地的朝拜者。去哲蚌寺挂经幡,也成为这个家庭必做的功课。我庆幸自己成了藏地的一部分。这块古老而神秘的土地,竟然如此真切地成了我的日常生活,它改变了我,让我在那遥远的地方,开始了死心塌地的生活。
我对康珠说,在我岁月的尽头,无须在城市里争购一块价值连城的墓地,只要把骨灰埋在丹巴的山上,埋在一棵梨树的下面就可以了。每当春天到来,梨花盛开的造型,就是我的纪念碑。
祝勇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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