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3000万寄宿学生中,林婉莹只是很普通的一个。
2004年,在湖北荆门农村老家,她好好地正上着小学三年级,一夜间家门口的小学“蒸发”了。她被一个把屁股颠得麻麻的“麻木车”,带到镇里的学校。这个当时不知道 “撤点并校”为何物的姑娘,和很多村里的孩子一起,“被寄宿”了。
她一寄宿就是11年。这11年里,全国小学以每天约68所的速度消失着。
当时,多数学校还没为突然到来的寄宿大军做好准备,学生居住的宿舍“挤、险、臭、难、秃”。直到今天,一些地区的寄宿学校依然没有做好准备:孩子住在校外,安全受到威胁。
像大多数寄宿的学生一样,林婉莹还叠加着一个身份:留守儿童。5岁时,父母就离家,由祖辈照顾她。
如今,留守一代“林婉莹”们多数已进入大学或开始工作。很多个“林婉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寄宿不仅是他们的青春记忆,也“滴灌”式地影响着今天,甚至可能影响一生。
10多来,关于寄宿学校的反思、争议、纠偏,一直没有停止过。
撤点并校
没有准备好的不仅是8岁的林婉莹,还有学校,甚至国家。
林婉莹来到镇上新小学时,学校在小卖部边上临时弄了两个房间,连厕所都没有。等到后来寄宿的学生更多了,学校才想法修了个院子。“有的寝室能摆10个上下铺。”
林婉莹一开始还觉得新奇。但成年后,当时的寄宿小学留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学校伙食不太好,卫生也不太好,很多女生一星期洗一次头,头上长了虱子。
据《2011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像林婉莹这样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寄宿生有3276.51万人,占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总数的比例为21.85%。
这样普遍的寄宿形成了中国独有的奇观。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院长叶敬忠在调研中观察到,目前寄宿制学校的硬件与本世纪初相比,多数得到了很大改善。多数学校的“条件特别好,钱用不完”,有的中学条件甚至堪比大学。
但是学校硬件提升仍有空间。据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15年发布的《不一样的成长:全国农村留守儿童群体研究报告》中,一半以上(53.3%)的留守儿童居住在8人以上的房间,近两成(18.9%)留守儿童表示不能保证一人一床。
林婉莹所就读的小学,之前没有接收过寄宿生。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张在城里的床,是家长当时的主要任务。
一些地方的政府和家长将寄宿视为解决留守儿童问题的方法。自2006年以来,中央和地方陆续推行政策,使得各地农村学校在寄宿上实行全免费或给予寄宿生生活费补助,使得寄宿对一般家庭不构成经济负担。
在长期关注留守儿童问题的学者李涛对四川的调研中发现,随着学校上移,如何能在寄宿学校中争得一个床位,变成了家长间资源和人脉的竞赛。
相比崭新的教学楼、标准的操场,很多学校对学生营养膳食、课余活动、心理辅导、卫生条件等方面的重视远远不够。
国家规定小学每50名学生、初中每百名学生应配备一名生活教师,而公益组织歌路营在调研中发现,小学阶段生活教师与住校生配比大约在1∶100左右。初中呢?中央教育科学研究院对河北某地的调查结果是1∶336,部分地区是1∶700。
很多宿舍没有窗帘和储物柜;食堂的饭菜谈不上有营养,比起蛋奶,孩子们更爱吃辣条、方便面这些含添加剂的零食;许多宿舍的厕所用不了,也没有热水。有老师形象地总结:“闻味道就知道哪个是寄宿生。”
住校生“职业病”突出。有机构在湖南一地为农村寄宿生进行过一次体检,发现学生们得4种病的比例高:皮肤病、蛀牙、中耳炎、扁桃体炎——前两种病是因为卫生条件跟不上,后两种病则因为孩子们有个感冒发烧的都会硬扛过去。
还有寄宿生的睡眠问题。根据山西一所高校对800名中小学寄宿生的调查,中学生平均睡眠时间只有6.38个小时。而歌路营在重庆的调查也显示,寄宿生睡眠状况差,五分之一的孩子夜里容易醒。
西安交通大学城市学院学生郭磊大学毕业后拍了几部留守儿童的纪录片。有人说,这些片子不仅是献给留守儿童,也是纪念和致敬他自己的过去。
初一他到镇里读中学。寄宿的一个寝室三四十人,上下铺连在一块。两个人一张床,疾病会互相传染,特别是皮肤病。冬天特别冷,洗头有凉水。洗澡,就是站外面洗。
初二郭磊去县里读书,一个年级十几个班,一个班110多人。上厕所都排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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