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屋,早年放稻草。
田间晒干的稻草,一捆捆挑回。这轻,挑得多,满得快。寮内满了,靠外墙堆着。一些秕谷,也堆旁边。最后,门一关,锁一扣,寮屋安安静静。
入冬,它才醒来。
搬开外墙稻草,地上稀疏谷子,鸡鸭们喜欢,一出笼就往里钻,这让孩子们轻松。心眼多的孩子弄来火点,往秕谷上一扔,火舌一舔,谷堆在淡霉和薄烟里一脸乌黑。几双小手,摊火前,渐渐柔软。火堆中有沉闷响,偶尔窜出几粒爆米花。雪白的爆米花,火一卷,焦黄;烟一熏,暗黑;眨几眼,着火。爆米花,香酥脆,即便夜里,孩子们也无法抵挡其诱惑。凡烧秕谷,总持竹竿,往里一挑,一片火星,一股烟尘,一串噼呖啪啦,一批爆米花蹦出来,星子般。小手快速撮着,直塞嘴里。最后,惹得两手瞅乌,一嘴灰黑。火屑和烟灰,飘过寮顶,隐匿在空中。天,晾在夜里,宽大幽蓝。洗天的风,在山谷,在溪沿,在枝头,徘徊着,不歇息。月,一声不语,慢慢前行。她冷吗?冷的话用什么烤暖?星子是她的爆米花,满天都是,没人争,她是拣不完的,除非雨浇湿了天火。有朝一日,我会骑上天马,拣一麻袋爆米花,倒笸篮里,慢慢吃,直到缺牙。
月,喜静的,人睡了,她起床。人干活,她才睡,会吵她吗?想必她在夜里也打瞌睡。
我在寮屋火堆边常瞌睡,尤其在迎新人的夜里。
房里有人结婚,少不了在寮角生堆火,小的便围着,懒得睡。老的交代,女方娘家来人,房里要去接灯,并指定几个男孩,女孩没份,大概“灯”通“丁”。接灯的报酬,每人两角钱红包。没去的,围在火前,等新人撒糖果。大人说着新人如何标致,月上村口山头时出门。等到大家不愿说话,便轮流到村口,目勾勾盼新人来。我想,新人一定是乘弯月船而来,星子在船头点灯。船将新人送到村口后,躲在云端偷看。月船上的人,白净,着丝绸,系彩带,穿高鞘,步子轻飘。新人带来的糖果,我捡最多,每个口袋满满的。迷糊中不知谁说来了,隐隐有锣鼓和唢呐响,节奏清晰,渐渐飘来,几点红灯,慢慢摇来。新人穿红衫,着红鞋,头遮红巾,在红伞簇拥下,跳过火炉,踩着簸箕,跨入门坎,酥手一扬,丝帕一抖,花生、红枣、桔饼、糖果,一地闪,人群蜂拥而上。人散,我坐在大门的石础上,打量手里的几只糖果。寮顶的月,脸白牙靓,正对我笑。哪天,月亮出嫁,想必也是一身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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