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正后,他双眼变成两柄利剑,锋芒楚楚地透视着瓦砾般残碎的列车。小嘴狮吼般撕开,发出痛苦的咆哮。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惨不忍睹。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穿过破碎的车窗和弹片撕开的洞孔,高高低低卧着躺着。残缺的耳朵、牙齿,断发和衣片,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地面。四处一片殷红,弥漫着阵阵呛人的血腥。
虽然弄不懂死亡的含义,但他十分清楚,从今往后已经永远永远失去了爹娘。
“爹!”他使出浑身吃奶的气力,真想叫醒眼前沉睡的列车。但一切无济于事,只有凄惨的回声在阴森的车站上空缭绕、盘旋。
“娘!”他万般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攥紧两只小小的拳头,他从牙缝里咬出五个字:
记住,小——鬼——子——
他隐隐约约记得,昨天随爹娘从被日本鬼子占领的东北老家乘火车逃了出来,火车在上海站还没来得及完全停稳时,鬼子的飞机便蜂拥而至,子弹、炸弹雪花般铺天盖地而来。爹顾不上受伤的娘,将他送到站台上。待爹重返车厢刚刚背起他娘时,该死的飞机又投下罪恶的炸弹,爹娘双双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有了心跳。
一股阴风从车厢旋起,惊得几只麻雀失魂落魄地飞来撞去。
阴云过后,列车上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动静。他心头一亮,双眼铜铃般睁得老大老大。
半碗热茶的功夫,一只小花狗从血泊中几经挣扎爬了出来。它忍着剧痛,想尽力抹去浓罩在心头的那份恐俱。当它定下神来四处望了望,这才它发现了他。它悲喜交集,顾不上废墟中的“刀光剑影”,急急忙忙地奔到他的怀里。
很显然,小花狗的主人,同列车上所有的人一样,也都遇难了。
车站里一片空旷,只有两条仅存而又弱小的生命熔在了一起。也许从此往后,他和它只有相依为命了。
他正了正坐姿,万般怜悯地紧紧抱住小花狗。一股力量涌上全身,他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双眼再次凝成两把利剑,朝着远去的日本飞机,又从牙缝里咬出五个字:
来吧,小鬼子——
太阳从东方升起,驱散了车站里的阴森。
他再一次正了正坐姿,俨如泰山耸立。然后,敞开喉咙呐喊——
五千年的中国,永远还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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