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干燥的天。
额头上的汗珠子有点贱,阳阳想。眼睛窝子或许是个清凉所在,惹得那些个和着尘土的体液接二连三地光顾,这让阳阳的双手更加忙乱啦。阳阳拔撅着胡麻苗,膝盖跪在地上,每拔掉一尺远的苗蔓便跪行着向前挪一尺。整块秋田今天还是干不完,索性到了地头就收工,今儿不干啦!
膝盖火辣辣地疼,尽管包了厚厚的护膝垫子,阳阳自己用旧秋裤千针万线纳成的。疼是疼了点儿,世上原本就没有轻松舒服的农活儿,阳阳心知肚明。比起弯腰撅着屁股干,跪着的感觉好多了。阳阳这几天明显感觉上翻酸水少了,也很少呕吐了。
这些天太阳比阳阳精神,早晨在东山上探头时,阳阳还在被窝里;傍晚太阳在西山顶上徘徊时,阳阳已蜷缩在炕头上了。阳阳懒散得不行,老是打瞌睡。老朋友五十多天了没照面儿,又加上吐天吐地的,阳阳明白自己种上小人儿了。阳阳很会种庄稼,却不善于种人,她常常打趣自己。小羊羊是她结婚两年后才怀上的,辛苦刻在心上。
如今小羊羊已长成半大小子,活脱脱他爸的模样,村子里的老人说是他爸跌倒印下的。但阳阳感觉儿子脸膛更红润,小羊羊的红脸蛋闪过,眼前便有一串冰糖葫芦接踵而来。
今天是周末,小羊羊上周学校没休息,今天应该会回来。阳阳想早点回家烧饭,一碗小羊羊顺口的臊子面。
阳阳手腿并用着,身后两行膝盖印差不多被胡麻蔓苗遮住了。额头上的汗液不屈不挠地流着,腹部还不时有不适感,阳阳又想起那串冰糖葫芦。记得种上小羊羊的那个冬天,阳阳也是整天恹恹的,幸亏塞北的冬日没有多少农活儿。恶心呕吐折腾着阳阳,饭量减了,阳阳嗜睡如猪,老公调侃她,她也觉得好笑。直到有一天下半晌,老公兴冲冲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牛皮纸袋子,神秘地让她猜袋子里的东西。揉了揉睡眼,阳阳摇摇头,不知所以然。
“我特意到镇上跑了一趟,人家说这果子好吃,又能止你这种呕吐。”老公笑盈盈地说着拿出了袋子里的东西。
“这是啥果子?”阳阳一下子来了精神,盯着那串红红的果子。
“人家告诉我说这是冰糖葫芦,用山楂果做的,咱附近没有这种果子,是从老远老远的河北运过来的。你尝尝,看好吃不?”
阳阳迫不及待地将老公举在脸前的冰糖葫芦接过来,舔了舔,“真甜!”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块冰糖脆皮,“还是甜!”终于咬到了山楂果,阳阳咀嚼着,一股淡淡的酸,浓浓的甜浸润着五脏六腑,多日以来的妊娠反映似乎只为等这一瞬间的滋润,一下子阳阳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变乖巧了,温顺了。
说来也奇怪,阳阳吃了一颗山楂果,胃就安生起来,肚子里那个小人儿好像睡着了,再没翻江倒海地折腾。阳阳馋嘴了,又吃了一颗果子后,督促着老公将糖葫芦藏在了凉房冻萝卜丝的大瓮里,她舍不得一次吃完。
老公心想媳妇儿跟着自己遭罪了,特殊时期还每天和自己一起啃大白菜、土豆,难为她了。
阳阳记得那串冰糖葫芦一共分吃了四次,每次只吃两颗山楂果,不多不少八个果子。十几年前,外面的世界兴许已经不缺新鲜果蔬,而阳阳起早贪黑在偏僻的小山村里,一串山楂冰糖葫芦也是那么奢侈。
那年一串紫红色的果子就治好了她妊娠期呕吐反映,从那以后阳阳似乎有了山楂果情结。无事时就让老公打听,那果子到底长在哪里,当地可不可以移植。老公左打听右打听,最后告诉阳阳当地无霜期短,不宜栽培山楂树。阳阳郁闷了好长时间,直到小羊羊两三岁上的一天,她领着儿子去村里唯一那家小卖部,无意中看见了山楂糖。她像见到了久别后的亲人,高兴的不得了。掏出兜里所有毛票,买了一大捧回去。
阳阳说的山楂糖其实是做成一层一层的山楂汉堡糕,阳阳稀罕,小羊羊也喜欢。老公回来后从包装纸上终于找到了山楂糕的生产地:河北兴隆,一个老远老远的地方。
这些天阳阳发现自己又种上小人儿啦,就时常想远方的山楂树上的果子该有多大了?今年入冬后的冰糖葫芦还是会不会像那年那么馋人?
小羊羊一天天长大了,童年的零食里再没有缺过山楂做成的果丹皮或山楂糕之类。后来羊羊去镇里读初中,有一天告诉阳阳电视上正播一部《山楂树之恋》的电视剧,让妈妈去看,可以看看朝思暮想的山楂树的样子。阳阳也像年轻人一样追了剧,跟着剧情哭得稀里哗啦。山楂树上红红的果子,像一颗颗玛瑙,镜头下的爱情故事也晶莹剔透起来。
阳阳终于看到了山楂树,也看到了挂在树上的红红的山楂果,那么多那么红,屏幕上满满地都是。这些天夜里阳阳还常常在梦中去河北那个叫兴隆的地方,小羊羊,还有一个不太会跑步的孩子。阳阳带着他俩在满山坡的树下摘山楂果,摘啊摘啊,怎么也摘不完……
阳阳手上干着活儿,脑子游荡着。隐约中似乎小羊羊在喊她,阳阳抬起头,可不是吗,臭小子飞快地踩着自行车,一只手高高扬起,一个透明塑料袋里暗红暗红的小精灵上上下下跳跃着。阳阳知道,山楂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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