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儿,在家乡也不怎么有名气,他沿着幽长狭窄的田间小径稳稳当当地走了几十年,也没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康庄大道,就像那谨慎的小蚂蚁,一日又一日勤勤恳恳地重复着早已驾轻就熟的劳作。
平凡的人过着平淡的生活,但在外公眼里,每一件事都是大事,他处理得都是那么认真谨慎,毫不敷衍。以至于有些难事像铅一般压在他心上,使他难以承受。邻里间的矛盾便是他最不堪忍受的事。外公是个热心肠,那凝视的眼眸,和缓的语调,总使人感到温暖、友善,仿佛看到久阴不晴的天又露出太阳那笑嘻嘻的脸,抛撒下万缕金光。每当邻里之间因鸡毛蒜皮的事争吵得不可开交时,外公总会及时赶来平息“战火”,但斗得发疯的“野牛”哪怕吃一点亏也不肯罢休。争吵仍在继续,仿佛唾沫也能淹没真理。这时,外公便快步跨上前去,眉头紧锁着,怒斥一声,随后一把拨开争吵的双方,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高墙隔在他们中间。他抬起那只结满老茧的宽厚的手,指出双方各自的不对,然后神情又刹那间变得和蔼。嘴里飘出句句平抚双方情绪的话语,和缓却掷地有声,而且那么有条有理,像是早已准备好的讲稿,使争吵者心悦诚服地接受。当然,双方偶尔也驳斥几句,但那已是暴风雨后的小雨点了。外公的劝导像一盏明灯,使听者心里亮堂堂的,争吵的“硝烟”也就随风逝去。
那些琐碎的事外公时常放在心上,但儿女生活得幸福与否,才是外公心里最难以落定的一粒浮尘。
外婆逝世后,孤独寂寞成了外公生活的主调,儿女便成了外公心中最大的牵挂。中秋的月亮再圆,外公与儿女也像那咬掉一半的苦涩的月饼一样分离着。儿女为了操持各自小小的家而忙碌在外,只有过年才得以与外公团聚,外公却没有一丝埋怨。我偶尔也去看望他,他总是耐心地帮助我,做他能做的每一件事,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的生活。像无数普通的老人一样,外公也有着细腻而深沉的感情。每当晨光熹微时,他总喜欢坐在门口,若有所思地静默着。他那浓密的眉毛不再跳动着欢快的舞蹈,更像是临时粘贴上去的两片羽毛,那黯淡的眼神,呆滞而迷茫地望向远方。清晨微凉的山风阵阵袭来,向那蜷曲的身躯围拢。外公不曾说过他在想什么,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在外漂泊的儿女,想象他们就像那摇摆不定的风筝飘在天际,但因为有思念牵引着前进的方向,外公知道,他们哪怕摔跟头也不会迷茫。
近些年,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瘦得像一根长杆,走在田间小径上,如袅袅炊烟般颤颤悠悠。外公就这样走过了风风雨雨,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又接连害了几场大病。每当看到他生病时痛苦的模样,泪水就在我眼里翻涌。我只希望,外公有一天能活出自己的不平凡。
又是一个平凡的日子,身披夕阳最后一抹灿烂的余晖,外公瘦长的身影消逝在那沉郁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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