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年轻的社会主义者。他的父亲,一个小官吏,就为此而要和他断绝关系。然而他并未屈服。这是因为他有一股炽烈的热情,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朋友们在积极鼓励着他。
他们结成了一个团体,不时印发一种十页左右的小册子,或召开个演讲会什么的。他当然也不断地在他们的集会上露面,而且还时常在那本小册子上发表自己的论文。他的论文,除了他们这一圈人之外,好像谁也不大去看。可是他对自己论文中的一篇——《怀念李卜克内西》,多少抱有信心。虽说此文缺乏缜密细致的思绪,却洋溢着诗歌般的热情。
没多久,他出了学校,进入某杂志社工作。不过他并没怠惰出席他们的集会。他们依然和以前一样,充满激情地互相谈论他们的问题。不仅如此,他们还跃跃欲试,以图付诸实践,就像挖凿石头寻找地下水那样。
时至今日,他的父亲也不来干涉他的行动了。他和一位女子结了婚,住进狭小的房子。新居确实很小,可是他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感到相当幸福。妻子,还有一只小狗,再加上庭园前的白杨树——这一切,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气氛。
由于有了一个家庭,由于办公室里分秒必争的事务缠身,他不知不觉地开始怠慢起他们的集会,不大去了。不过,他的一股热情决没有衰落,至少他自己相信: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绝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他们——他的同志们,却并不这样认为,并不和他想的一样。特别是新进入他们这个团体的青年们,竟毫不客气的非难他的懈怠。
这样一来,不知不觉中,他就更加与他们的集会疏远了。这时他做了父亲,与家庭就愈益亲热得难分难舍了。不过,他倾心于社会主义的热情并没有消退。夜里,他在电灯下发奋用功。与此同时,他对自己从前写的十几篇论文——尤其是对《怀念李卜克内西》那一篇,逐渐感到不够满意了。
他们也对他冷淡起来,并且到了对他不屑非难的地步了。他们把他搁在一边——或者可以说把与他类似的几个人都搁在一边,迈开步子去从事他们自己的事业了。事至如今,每逢遇到故交久友,他就怨天尤人地向这些朋友发起牢骚来。不过说实在的,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满足于平庸的小康生活了。
又过了若干年之后,他进入某公司工作,并逐渐获得公司要人们的青睐。因此,他现在的住房,比起从前来,总归是宽阔得多了,他担负着养育几个孩子的责任。然而他的一股热情往何处去了呢?——这也许只有天知道了。他时常躺靠在藤椅上,点起一支雪茄烟,一边乐滋滋地品味着,一边回忆着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心里不能不泛起一种微妙的忧郁感。然而,一种具有东方特色的达观态度,常常把他从苦闷中引渡出来了。
他确确实实成了一名落伍者。不过,他的《怀念李卜克内西》一文却激励了一位青年。这位大阪青年,由于股票投机失败,把双亲留给自己的财产输了个精光。青年读了他的论文,就以此为契机而成了社会主义者。当然,他对这位青年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他现在依然是在藤椅上躺躺靠靠,一边乐滋滋地品味着雪茄烟,一边回首自己青年时代的往事,就像凡人那样,像最寻常的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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