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是一位温情的作者,她的人生三部曲:《孩子你慢慢来》《目送》《亲爱的安德烈》相信大家耳熟能详。
《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是龙应台的新书,美君是龙应台的母亲,失智多年;龙应台透过给美君的信,谈生与死,大我与小我,上一代与下一代。
腾讯谷雨影像为这本书出品了纪录片《天长地久》和《女朋友》,记录了龙应台与母亲、儿子的日常家庭生活片段。
在此纪录片/书中,借助女儿的视角,龙应台跨代凝视了上一代的生命往事,也顺应母亲的视角,尽力理解尊重下一代的生活现实。
在众人眼里,龙应台是一位温情的作者,也是一位开明,自由派的妈妈。
然而,在实际的亲子关系里,龙应台有着东方传统母亲角色的苦恼,尤其在面对儿子的女朋友时,变得不那么开明和自由,似乎也要变成一个不讲理又神经质的“恶婆婆”了。
龙应台在不断自省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与心态。65岁的她,依然在努力去学习做一个注定被抛弃、被遗忘的后盾,而不是横亘在儿子人生中“以爱为名”的绊脚石。
我和儿子之间有了“小三”
很难想象龙应台会将儿子的女朋友称为“小三”。
就像大多数妈妈一样,一边学着育儿经,一边犯着焦虑症,龙应台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会出现这种两面性——
“我自认是个讲究事理逻辑、主张开放宽容的自由主义信仰者,可是,当儿子真的有了一个‘看起来非常认真’的女朋友时,我发现自己只有一个感觉:和儿子之间,有了‘小三’。我一瞬间退到了原始部落的母兽起点。”
有一次,龙应台去欧洲出差,约同在欧洲的儿子飞力普见面。飞力普在电话里坚持要带女朋友一同过去。母子僵持到最后,儿子说,“妈,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但是你必须学习接受。要不就是我和她一起来,要不就是我也不来了。你决定。”
她开始明白中国传说中的婆媳之争,她苦恼于一手养大的儿子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紧密相连。她还要面对儿子在母亲与女朋友之间的倾斜。
龙应台提到了自己作为母亲的伤心,也提到了挂完电话后,内心对儿子的敬佩:“是的,孩子,如果伦理变成压迫,亲情变成绑架,你就应该是那个站起来大声说‘不’的人。”
这一瞬间,龙应台将自己从“原始部落的母兽起点”抽身,又回到了那个理智而思辨的观察者。
教会儿子说“不”
当然,龙应台给了安德烈和飞力普很多终身受益的影响。
《女朋友》的最后,这是龙应台和两个儿子关于60分的对话。
龙应台问两个儿子,“有什么观念或者价值,你们觉得可能来自妈妈?”安德烈和飞力普给出的答案中,有“自由主义”,有“独立思考”和“尊重女性”(文章里飞力普补充说:不要不经思索就自动接收任何一种观念或说法),拥有了“终生看书”的习惯。
这些答案里夹杂着不少漂亮的词汇,但龙应台并不是用她的文字、她的书来影响自己的孩子,她依然是从母亲的角度,从生活之中最平凡的琐事,从与孩子积极的沟通与辩论里,去传递自己的价值观。
飞力普记得,小时候龙应台分析他的作业布置得并不合理,这件事让飞力普明白不是老师教的就一定是对的。安德烈记得,龙应台曾给他们兄弟俩讲《西游记》,完完整整地讲完了一百章。
也正是因为这些“自由主义”“独立思考”等观念的影响,飞力普才会在面对母亲和女友之间天然的矛盾关系时,敢于站出来对母亲说“不”,也正是因为龙应台本身秉持的这些观念和价值,才会在面对儿子的反抗时,一边伤心,一边接受。
儿子说,我没有那么自由派
对于母亲这个角色,龙应台一直在努力。
早期的《亲爱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来》等书里,都能看到她对于与孩子通过平等沟通来抵达彼此的渴望。
直到有一天,飞力普对她说——“你其实没你以为的那么自由派”。
听到儿子这样的评价,龙应台不甘心地开启了与儿子的“日常辩论”。15年前,她和两个儿子约定了一个家庭传统——每年一起旅行一次。纪录片《女朋友》的一次视频通话里,龙应台对飞力普说,60来岁的母亲和近30岁的儿子一同旅行,在她的台湾朋友里好像并不多见。她似乎想要强调自己和儿子良好的母子关系。
而飞力普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的事情,说自己很多朋友都会和父母一起旅行。
她再次向飞力普发问,“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飞力普依然没有正面回答,他说,“You are my Mom.”
龙应台不依不饶,“所以呢?”
飞力普说,“That's different. A different kind of friend.”
龙应台感觉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将亲爱的人放置在权力结构中,损失会很大
关于儿子“女朋友”的问题,龙应台像每一个儿子的母亲那样纠结了很久。
龙应台在写给母亲应美君的信中,说起儿子的女朋友,也无奈地缴械投降,“美君,我真的被打败了。”
她甚至像那些敏感的母亲一样,握着母亲应美君的手想,如果应美君不是自己的妈妈,而是自己的婆婆,她还会在这个时候回到屏东,照顾年迈失智的应美君吗?
“大概不会。”龙应台冷静地给自己的假设问题以否定的回答。
“所以,就认了吧。‘小三’不会对你像女儿般亲,可是,她会爱你所爱的人,给你所爱的人带来幸福。”龙应台这样说服了自己。
纪录片《女朋友》里,有很多龙应台作为母亲、作为女儿的挣扎。她将自己的弱点和不完美暴露出来——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与生俱来的对儿子那种母亲原始的占有欲的爱和束缚。
看到这里,我能想象到,龙应台应该算是一位挺强势的母亲吧。但是她敢于开放自己内心的羁绊,争取做到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处理和儿子之间的关系,还是值得敬佩。这也是她的2个儿子愿意跟她敞开心扉的原因。
随着80后、90后的自觉,这一代的年轻人开始意识到原生家庭带给自己的影响。可相反的是,在中国,挣扎的是年轻的“安德烈”和“飞力普”,而很多父母没有挣扎,他们只是想尽办法坚持自己的意志,用“不孝”来定义来自孩子的反抗。
龙应台的“平等意识”和她想与孩子成为“朋友”的渴望,帮助她在母子关系之中自省。“如果将自己最亲爱的人放置在一个权力结构中,损失会很大。”
龙应台所说的这种“损失”,是家长对子女那种一以贯之的“为了你好”所带来的伤害,是“叛逆”的子女不得不背负的一种没来由的愧疚。这是一种两败俱伤。
对所有亲密的关系,都需要努力
在龙应台心里,母亲美君也不曾在她“女朋友”的名单之中,“只是我的母亲而已”。
曾经旅居美洲、欧洲及香港近三十年的龙应台,总是为自己的事业、家庭和人生奔忙,在她不经意之间,乡下的90岁母亲却已开始走向退化失智。
“我没有当到我爸妈的朋友,我的觉悟太晚,二十三岁之后就没有跟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屋顶生活过。我们通常都会讲说,夫妻之间是要努力的。但是,老天啊,不是只有夫妻之间,对于你所有的亲爱的人、亲密的关系,你对你的父母、你跟你的子女,其实都是需要努力的。”
“她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当我坐在她身边、握她的手的时候,她至少会感受到我对她的温暖。”
这是她现在的生活——在历经三十几年的精彩人生后,65岁的她回到屏东乡下,每天陪着失智的高龄母亲看日出日落。
“当我亲手摘下我自己种的第一根丝瓜时,我发现我又回到了原点。”
在不断的分离和目送中,女儿龙应台终于回归于内心的踏实和幸福,找回了与母亲的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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