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想起家乡的馒头来。
家乡的馒头不是像如今在城里吃到的馒头,白白胖胖,蓬蓬松松。家乡的馒头是自己土里刚收割的新麦子磨成粉做成的,是用新梧桐叶垫在高粱秆子的蒸锅里蒸出来的,颜色深暗,像红非红像黑非黑像黄非黄像紫非紫的那种颜色,里面包着一点红砂糖,热热软软的,咬一口,流出一股黄黄黑黑稠稠浓浓的糖水来,口齿生香,眼角含笑。
说到小麦,现在的人似乎有一种偏执的印象,那就是北方大平原的物产。其实在南方山区,至少在我的家乡,在我青少年时代以前,小麦实在是十分寻常的农家作物。那时的村人,视土地为宝,只要是不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不论是旱田旱土还是开垦出来的山坡,在冬季都要种上一季小麦。当漫天瑞雪飞舞,花草树木萧疏,山沟路旁,村边河畔,一垅垅麦苗已碧绿如茵,如毯如被,如丝如缕,给沉寂的冬天带来了生命的活力。
春暖花开,麦苗哗啦啦拔节疯长,直往云天里上窜,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淹没在绿海里。这时的麦地里,生长着嫩嫩的猪草,当中有一种我们叫烂布筋的草,沿着麦秆攀爬向上,如丝如缕,鲜嫩非常,是最好的猪草,扯了来,又干净又清爽,甚至不用水洗就可以直接剁碎煮潲喂猪。小麦抽穗的时候,麦地里能时常发现坏了的黑麦穗,这也是我们那时不可或缺的玩具,拔了来,俯在地上一弹,一条黑黑的直线就印在了上面。
麦地很快就转黄了,麦穗像长了长胡须的老人,在太阳的照耀下,一天天干瘦枯萎。开镰割麦的日子,村庄像招惹了的蜂巢,人来人往,嘈杂纷呈。割麦用的不是割禾那种短把密齿小镰刀,是砍柴割茅草用的那种锋利的长把镰刀,站在干燥的土地上,俯身割麦,沙沙有声。南风吹拂,阳光朗照,一片片麦浪倒伏,土地又变得空旷起来。小麦一捆一捆用棕绳或油茶树条子缚起来,用柴枪一担一担挑到村里的禾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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