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不经意间走过一株烂漫的花树,据说是一株紫玉兰,看去紫里透白,白里含胭,煞是招人喜爱。一阵寒而不冷的春风袭来,原知这是一个料峭的早春。
去年这样的春天,我的母亲在早春的芬芳中度过了人世最后的一天。原本美丽的春天,却令我感伤唏嘘不已。而我每天必须经过百花争艳的章江北大道,满目花红柳绿,依稀中不能忘记我的母亲。早年生活在湖边中学,屋子旁边就种了两棵桃树,每到春天,两颗桃树绯红漫天,一片片的嫩叶躲藏在桃花丛中,那一滴滴的甘露从嫩叶尖上滑落,扑在桃花瓣的脸颊边,惹得蜜蜂不知哪是露珠,哪是花蜜。那时,我和姐姐们总是在花阴下读书,在蜜蜂的嗡嗡声中憧憬未来。我的母亲,会默默地端了一盆青菜,静静地坐在树底择着。父亲已早早离开了这个家庭,剩下母亲苦苦支撑,我和姐姐需要读书,一家需要温饱,可是母亲清贫的双手哪来更大的力量?她真的忧郁了,甚至于崩溃。那一瓣瓣飘落的桃花,零落于大地,来不及与画眉鸟儿共度春光,也来不及留下一个倩影,就这样奉献给了春天。
我只能记住父亲的严厉,可是却无法忘记母亲的眼睛。她眼中的倒影,总是属于我的,那一丝丝可怜的爱意,也是总属于我的。每当母亲枯瘦如同树根的十指抚摸我时,多数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出温暖了,因为那十指间,正缓缓流逝着母爱的伟大。生活在湖边中学时,已有人将母亲视为另类。父亲的早逝,把母亲推上了生活的火山口。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仍是贫瘠、缺乏信任的时代,可是我的母亲却拥有无私的坚强。当所有人不对我一家人表示亲近时,母亲却能如同汉子一般撑起了一家人的天空。因为这样,母亲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了,她太爱自己的孩子们了,她无法令自己的孩子们受别人的白眼和欺凌。一年一年,母亲衰老了,我们成长起来了,可是苦难仍不愿离去,母亲终于病倒了。
在医院守护母亲时,她的眼光看我,仍然是三十年前的那般美丽,眼中的倒影仍然清澈,只是话语间已没有了清晰,每当我努力猜测母亲的话意时,她的嘴角总要向上翘起,喉间发出低沉的声音,我知道,她在笑呢,心里在笑,只有在她最宠爱的儿子前面,才会有这般浑浊、低沉、会心的笑。至此,我已不忍再回忆我的母亲了,眼泪一直在眼眶中转。妻小在客厅看着电视剧,我不能让女儿瞧见我的眼泪,她的明天必然不会如我的昨天,当然,奶奶的模样她更加不能记住了。可是我不想把这段往事告诉孩子,那悲酸的时代最好埋入地底。
早春的雨催着紫玉花开烂漫,也催熟着蛰伏的心愿。尽管生活如此平淡,尽管每日总是匆匆而过,可是身边的风景却不失时机地展示着变化。是谁爱把春雨洗涤,又是谁爱把绿叶装点?我已是忘记了身旁葱茏的绿树,也忘记了花儿何时凋零,等我回来时,等我已无法拒绝绿意盎然的侵袭时,紫玉花已然将要开透章江两岸。江南的雨,如青涩,如紫玉树枝头的诱惑,我怎能不把这芳菲的季节拥入怀中?侧耳细听,雨外的花瓣湮然成泥,独剩一抹绿色的叶影在承受春雨的洗礼。似乎在幽怨,似乎在思沉,似乎时间只为了这刻而停。若时间不随光阴逝去,我可否叩谢上苍的恩赐?一切都是注定,一切都是为了心灵深处那渺渺的感受。
当雨打在宽阔的江面上,狂风已不肆虐,可是往日碧汪汪的西河,失去了浓妆淡抹的风致。一叶扁舟却在风雨中铿锵前行,没人依了弯柳看章江的阳刚壮美,却有燕子优雅地飞过柳梢,燕鸣啾啾声中,这场早春的风雨,令我感叹风雨中自有风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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