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老刘家有头驴,那是全村唯一的一头驴。全村人都嫌弃他。邻居嫌他穷,乡里领导嫌他拖全村发展的后腿。他就一直被嫌弃着,和他的驴一起。
老刘靠干零活挣些荞麦钱,日子过的清苦却也无忧。无事时,他会拉着驴坐在石磨边,把驴拴在那里,为它剥荞麦。偶尔自己吃一口,在口齿间磨个半天不往下咽,卡在烂牙的那个大洞里。待驴吞下第二口时,他再灵活运用咬肌把那荞麦从大洞里翻出来。荞麦皮他会留下来卖给前村的绣娘,把它做成枕,治疗落枕再好不过了。这也占他年收入的一部分。
知道婉儿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背略驼的中年男子。婉儿是村书记的女儿。好生娇贵着。村书记疼爱女儿,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将女儿艳羡已久的钢琴搬到这个小山村里。将钢琴摆放在家门前大院里,逢人就说自己有个漂亮的女儿,村里那唯一的钢琴就是他家的。婉儿不喜欢在这个有驴的村里展现自己。可是慢慢地,弹琴时那来自各个掩藏角落的倾慕目光吞噬了她,那种微妙的幸福感让她深深沉醉。老刘也会碰巧经过村书记家门,不小心地听着钢琴声。
日子是太阳掉下去了又翻上来那么的反复。
那天老刘喂完了驴,踱到了书记家旁边,又一次轻易占据最近的那棵老树,视野佳隐蔽性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有些暧昧。他还没看过婉儿呢,只知道——婉儿,村书记的女儿,钢琴。他多渴望能理直气壮地瞧上一眼“他的婉儿”,哪怕只是余光略过一下。每每把头探出,睫毛碰触到冰凉空气时,他的决心就漏气。
下次,下次我一定看!
这样的话老刘自己也不知道坚定重复了多少遍。那种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从几块钱的身价掉到只能被一些阿猫阿狗叼走的失落,他默默消化。
“你在听我弹琴吗?”婉儿还是发现了这个“常客”。老刘瞬息僵住。就那空白的几秒,他把自己的一生与婉儿拴在了一起。不敢发出声音破坏了这份真。当回魂的老刘终于能偷望上一眼自己的婉儿时,在那双疑惑中,映射着一两鬓发白的老头。他——逃了。
石磨边上,他依旧剥着荞麦皮:“我,今天见到她了。”那种羞涩不露齿的笑,让驴都有失措的乱阵脚,“她和我说话了,她的声音就像琴声一样好听!不,我想你不懂那种美好。可是,你说,下次见面我是要给她送个什么东西?”驴认真寻找边儿上的粮,当然在老刘内心这就是默认。老刘笑着换上过节的衣服去了镇上,这辈子第一次去买荞麦以外的东西。逛了几圈竟无所获,懊恼时听到几个少妇在讨论北街的银饰店。
镯子,对,银镯子!家里倍儿干净的他最终还是把焦点锁在了他唯一的财产上。卖驴的时候,他像是发了疯,无论那驴如何不肯,无论自己如何泪流,只要想到婉儿,想到婉儿收到银镯子极为可能露出的一丝丝微笑,他便中了蛊一样。
后来书记带着婉儿去了城里,那里多的是随手一挥便可以让婉儿换不同银饰的“贵人”。走的那天,老刘掩在树根望着婉儿满足地上了一辆车,手上戴着的是他送的银镯。老刘望着那发亮的镯子,坚信着,坚信婉儿会回来的,像那驴一样陪他下半辈子。因为手镯在她腕上呢。之后,老刘每天就坐在石磨前面把以前拴驴的绳子垂在栓上,依旧剥着荞麦皮,用舌头间或剔剔牙缝,搜索残留下来的零碎的荞麦。偶有荞麦刺扎进肉里,他也任其被裹进牙龈肉里。每天都能感觉到断刺的隐隐作痛。可是,好像一块腐朽的肉,剔掉也是可惜的,到底,是奢侈的。
南村有户人家,门前有个石磨,石磨上拴着一条开裂的拴驴绳,边上散落着几粒发霉的荞麦。曾经老刘把自己拴定在磨上,磨儿拴着驴儿,驴儿拴住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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