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波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牦牛们吐着热气躲在院坝里不肯出门。阳光已漫过山岗照向村庄,他微笑着把锯子拉得嗡嗡作响,犹如优美的弦子传向村庄。
今天是收工活,等做完这组窗子,他就会领着主人家给的工钱和别人捎来的两万块钱,踏上最后一班去县城的班车。几天后就要到春节了,他要带上藏族妻子一起回雅安上里古镇看望自己的父母、孩子和亲戚。
我认识他,是在出诊的一天夜里。“巧军,帮我翻译一下这位汉族医生说的是什么。”主人家立即从偏房请来了一位藏族穿着的木匠,木匠憨厚地向我笑笑,便以一口流利的藏话开始了翻译。
经打听才知道这位木匠也是一位汉族,在这个叫白格的小村上了门。从1995年带着斧锯刀凿到高原小城来淘金,到现在成为这座高原村庄的女婿已有十余载,生活习惯也与藏族同胞差不多,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藏语,甚至和这片土地有了深深的感情。
刚来这座高原小村的时候,由于语言不通,没有多少人信任他,没有多少人找他做活。他因为寂寞,曾经面对大山歇斯底里地狂吼过,但他的声音被大山给淹没了。这里的风雪、严寒、稀薄的氧气犹如利斧不断削砍人的意志,让脆弱的人更加脆弱,让坚强的人更加坚强。
为了攻破语言关,他不断向当地人请教,手势加上音注相同的汉字成为了他学习的工具。几个月后,经好心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位叫曲珍的藏族姑娘。在曲珍的帮助下,他学会了不少生活常用术语,他的韧劲也获得了当地人的青睐,找他做工的人越来越多。那年他和曲珍喜结良缘。
辛苦做了两年的活还清了泽旺家的两万块钱,终于可以回家看看了,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就流淌着幸福的甜水。有了技术活,成了当地人,应该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还要借钱呢?这还得从他小舅说起。
巧军的小舅杨康,1995年和巧军一起来到定波。因为此人为人处事得体有号召力,且在左臂上有一条纹身龙,我们都习惯地称他为“杨大哥”。大哥毕竟有大哥的风范:抓鱼了得,经常我们还没钓上鱼,他已钓了一大桶了。下象棋的功夫也了得,经常是棋无对手。杨大哥在这地方呆久了,对乡域内的情况非常熟悉,哪家有好酥油,他会介绍我买;哪家有个危重病人,哪家有个刚出生的婴儿,他都知道。所以,我常常把他那里当成我防保医疗工作的咨询站。但他却在一天悄然地离开了村庄。关于他离开的说法有许多,有人说他起初也是靠做木工活为生,后来觉得开店赚钱快,便开了家小店,开始,还有人光顾小店,但此人经营无方,货不真价不廉,后来生意抵不过别的个体户,最后只好拿家什走人;也有人说他为人热情,许多木匠到乡上来玩或是没找到活干,都会到他的小店逗留,吃住在他家不说,还经常在他家玩起了麻将,终于一次经不起麻将声声的诱惑,一次豪赌把店输了个精光,最后只好搬家走人。
离开定波的那天夜里,他把巧军叫到自己店里,却是不争的事实。向他说自己的娃病了,匆匆借了两万元,包了一辆车就消失在黑夜中。要知道借钱容易还钱难,面对种种猜想和离奇的说法不断传入巧军的耳里,面对妻子成天的唠叨,失踪的杨康留给巧军的是渐渐忐忑不安的心,要知道那都是巧军借的泽旺家的钱。时间一晃就过了两年,他只能自认倒霉。这两年他已通过四处打工筹够了两万元,昨天他才把钱还给了泽旺家。
今天是收工活,所以他今天起得特别早。当太阳刚晒进院子时,他已汗流浃背了。“巧军,有人找。”主人家一边唤着,一边为客人开门。当这位同是木匠打扮的人说明来意后,打开一件外三层里三层的纸包,显出红灿灿的人民币。“这是杨康家还你的,整整两万元,你数数。”看着两万元钱,巧军真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客人却说起了这两万元的由来。
原来,杨康家孩子得了白血病,需要很多很多钱,杨康背着孩子四处求医,不仅花去了这几年攒下的钱,还花去了借巧军的两万元。后来,他铤而走险贩毒,被判十八年入狱,铁窗里他写信给妻子,一定要把孩子治好,一定要把侄子的钱给还了,侄子家有妻儿老小,也不容易。后来孩子还是病情恶化死了,为了实现杨康的嘱咐,杨大嫂做过木工、摆过地摊、捡过垃圾。最后,终于存够了两万元钱。
听着客人的述说,巧军感到手中的钱沉甸甸的。他抬头看看大山,眸子里泛着泪光,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如金子一般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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