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是命。”
庄子续道:
“而命有定数,其间不过是日复一日,白昼与黑夜的交替。
这种恒常而不变的规律,就是天。
所以命数由天而定,这不是人所能干预左右的,这些就是‘物之情’。
人类之所以视天为父,皆由于此身受之天,故此特别爱戴。
既然如此,那么有什么理由不爱戴先天而生卓然其上的道呢?
人类社会有各自遵奉的君主,视君主生命重于己身,为此不惜效死尽忠。
既然如此,那么有什么理由不尊奉君主也要秉承的真呢?”
庄子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打着比方:
“你见过枯竭的泉水吗?
鱼儿被迫相处在裸露的河床,为了活下去,
它们相互吐口水湿润对方的身躯,
这样相濡以沫的亲爱,其实远远比不上相忘于江湖的逍遥。
所以,与其歌颂尧的仁慈,而非难桀的残暴,
寄希望他们会有善行,还不如和他们相互遗忘,而各自归化于道!”
芃澜与庄子相对默然。
芃澜知道,庄子不会止于此,也知道,人们不会就此就释然。
果然庄子续道:
“你看天地自然这样的大块,生生化化赋我以形,劳作不休使我以生,放弃舍用因我以老,最终停息回归终我以死,所以,善使我生的,也就是善使我死的,而如果以我生为善,那么也就自然应该以我死为善,死生的本质其实是没有分别的。”
既然生死都不由人,人为什么要乐生而恶死呢?
既然生命是天地赋予的,人为什么要将生死交给这样那样的君主呢?
那么生命的意义又在什么地方呢?
庄子接着打比方:
“比如,一个人把舟藏在山壑中,把领土封藏在水泽险隘中,要说这都是很稳固的了。
可是,半夜睡梦中,趁你不知道的时候,有个强有能力的人却可以轻易就盗走了。
所以,无论是小到一舟,还是大到领土江山,尽管隐藏的也算适宜周密,可是仍有失去的可能。对吧?!”
“可是,假如是藏天下于天下,那么又有什么失去的可能,又能遁形到什么地方去呢?这就是‘恒物之大情’了!
人啊,只是因为天地生就了自己的形体,就欢欣不已!却不知道,象天地生人之形这样的事,是万化而没有终极的,如果都如个体那样,以其生而乐,那么这样的快乐,还算得过来吗?
所以,圣人是将自己的身心寄托在万物都无所遁逃,无所生死的境地,从而使自身与万物获得永存。
那些能够以年轻而为善,领会辛苦劳作正是生的需要而不以为苦,以年老而为善,领会那是天地让我可以安逸的特意安排,以开始为善,以为有此形得生此世是为幸福,以终结为善,以为从此终于可以休息回归自然,这样豁达的心境,尚且是人们争相效仿的追求,又何况,能够真正体悟到天下的万物,生生世世,繁衍变化,永不停息,始终被牵引着的,等待着的终要化去的彼处呢!”
生命究竟在等待什么?
历尽万世的等待,究竟是要去向何方?
庄子与芃澜相对默然。
《庄子》原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死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遯。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
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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