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记的散文
我们家以前的老院子是陇东高原上典型的地坑庄子,“乾”字(风水学里的方位,乾字宅,大门向东南,坐西北方),面朝东南。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们家门前有一个很高的土梁,经过我父亲几十年如一日愚公移山式地挖掘后,这道土梁最终被我父亲一车一车倒到了家门前深深的沟里。也就此腾出了一个宽敞的院子,背风向阳,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当阳光洒满整个院子的时候,感觉暖暖的。
每天吃完中饭,我父亲抱来一捆玉米秸杆,放在院崖(方言读“ai”)跟前,我从牲口窑里牵出牛和驴,拴到那捆玉米秸杆跟前,在冬季,看似干柴的玉米秸杆是牲口的好饲料,吃光了叶子的老牛就地卧在玉米杆上,晒着太阳,嘴里不停地嚼着从胃里翻上来的刚吃下的东西。偶尔会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鸟,轻快地落在牛的背上,啄着牛背上的毛,每啄一下,牛的眼睛就会微微地眨一下,露出很舒服的表情,对牛来说,小鸟的举动等于给它挠了痒痒,啄满了一嘴毛之后,小鸟一飞冲天,做自己的窝准备度过更冷的天了。驴则笔直地站在牛的后面“唰,唰”地摔着尾巴,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
几只老母鸡站在院子里半截水缸边上,啄一口水,便高高地仰起头,生怕水流不到肚子里,你一口,它一口,此起彼伏。邻居来串门的小花狗就趴在旁边,伸着长长的舌头,傻傻地望着,突然一跃而起,冲向鸡群,老母鸡们吓得“呱呱呱”四散奔逃,鸡毛乱飞。我冲过去,一脚把小花狗踢出了院子,来院子看热闹的还一群麻雀,总是“哗”的一声落满一地,“哗”的一声无影无踪,感觉我们家的院子里总是那么生机盎然!
其实在我们家院子里,还有一个我最喜欢的物种,一般人家不常有的东西——蜜蜂。我父亲在院崖两米多高的地方掏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里面满满地塞着一个四边涂满牛屎的蜂箱,这是我父亲养的,算是他业余爱好吧,当然他的主业是种地。在每个蜂箱底部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小洞,总有蜜蜂不停地进进出出,每天一有空我就要盯着那个小洞看一会儿,因此,我的童年有很多时间都是傻傻的盯着蜂箱上的那个有蜜蜂进进出出的洞,看着这些个小精灵忙碌的身影。
我家的蜜蜂是本地的土蜂,是我父亲从“南里”(我家往南十公里以外的山里)接来的,二三月的时候,我父亲便背着破破烂烂涂满牛屎的蜂箱,步行几十里去万宝川茫茫的大山里找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放好蜂箱,此后隔两三个月就去看一次,如果蜂箱里有了蜜蜂,我父亲就等到天黑,用衣服包住蜂箱,连夜背了回来,我家的蜜蜂最初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也有蜜蜂会自己找上门的,开了春,父亲就把空蜂箱搬下来,打开一头盖板,清干净里面的蛛网,打上新鲜的蜂蜡,盖好盖子后,把蜂箱四周的缝隙用牛屎涂抹严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么脏的东西。
几天后就会看到有两三个蜜蜂围着蜂箱盘旋飞舞,在蜂箱的小洞里进进出出,父亲说这是来采窝的,往后几天来的蜜蜂会增加到十多个,我就天天盯着那蜂箱看,盼着蜜蜂蜂群早点到来,直到一天看到有一百多只蜜蜂围着蜂箱飞舞,父亲说蜂要来了,也许就在明天,果然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吃饭的时候,就听见院子上空“嗡嗡”声响成一片,一抬头,不得了,整个院子上空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整个天空如同像织了一张大网。我赶紧扔掉饭碗,一屁股坐在地上,观看这壮观的场面。
蜂群的降落的是缓慢地,所有的蜜蜂都在恣意地飞舞,显得杂乱无章,伴随着巨大的“嗡嗡”声似乎有意表明它们是在为即将拥有的新家而欢欣鼓舞!蜂群慢慢地收缩着向着它们早已选好新家(就是那个涂满牛屎的蜂箱)靠近,再看那蜂箱时,蜂箱的前面板上已经落下一大片,汇成一股蜂流,从那个小洞流入蜂箱。直到整个蜂群都进了蜂箱,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才从地上爬起来,心里甜甜的,这样壮观的场面我也就看到一两次,这些来到我家的蜜蜂,也许是别人家分蜂后跑掉的,也可能是野外的。
每年春季,野外鲜花盛开的时候,就是蜜蜂喜欢分家的.时候,为了不让分家分出来的蜜蜂逃走,我和父亲每天都要关注蜜蜂的动向,蜜蜂分家前是有征兆的,蜂箱前会集聚很多蜜蜂,表现出焦躁不安的景象,这时也许是蜜蜂在为怎么分家而吵架,还是别的原因?我不得而知,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蜂箱,它们肯定出去采新家了,采好的新家在哪里?这样的情形会一连好几天。
父亲已经忙着收蜂的准备工作了,在炕眼里掏出一大笼炕灰(草木灰),这是拦截蜜蜂逃跑最有效的武器。蜜蜂分家一般选在晴天的上午,一大早,蜂箱前面就看不到正常进出劳动的蜜蜂了,先是几十个蜜蜂在蜂箱前飞舞,显得躁动不安,越聚越多。到了中午前后,蜂箱小洞里的蜜蜂如流水般往外涌淌,霎时间飞满天空,父亲大声吆喝着,“蜂分了!”这时候,我们每人拿着炕灰,迅速占据庄子周围的制高点,密切注视着蜂群逃离的方向,每个人手里都抓着炕灰,一旦蜂群飞过来,就使劲地把炕灰向天空抛洒,这时,受阻的蜂群就会调转方向,又会遭遇炕灰的阻拦,尝试一圈无果后,蜂群就会尝试降落,一般都会选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核桃树。当然也有成功逃掉的,如果一开始蜂群就飞得很高,这时候,仅凭手里那把炕灰是奈何不了它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飞走!
被迫降的蜂群在核桃树枝干上倒挂着,像一颗毛茸茸的绣球,把这群家伙弄进蜂箱就是我父亲接下来要做的事。父亲先用纱布缝的布套戴在头上,拿一把碾场时用来接牛屎的竹笊篱,再拿一把小笤帚,爬上核桃树,把笊篱面朝下贴在树干上,用笤帚拨动蜂群向着笊篱移动,我父亲还大声喊着,“蜂王、上笊!蜂王、上笊!白雨来了,白雨来了!”蜂群似乎听懂了我父亲骗人的话,蠕动的蜂群向着笊篱缓慢地移动,这正是考验一个人耐心还有体力的时候,我想我父亲那只撑着笊篱的胳膊不知有多酸痛,等蜂群全上了笊篱,太阳差不多都要落山了!我父亲小心翼翼地挑着那团从核桃树上收下来的蜜蜂,小心翼翼地连同那把笊篱一起放进蜂箱,这个时候,蜜蜂就自觉地沿着蜂箱内壁,爬到蜂箱顶板上,又聚成了一个球。
安了家的蜜蜂要两三天过后才开始劳动,我常常坐在窑洞的门槛上,仰望着我们家的天空,外出的蜜蜂嗡地一声,消失在空中,轻盈而敏捷,采集归来的蜜蜂连声音都是沉重的,“呜呜呜呜”,这是满载而归的声音,它们脚上携带的大团花粉,让飞行变得不再轻盈!
因为有了蜜蜂的存在,才是我们家的天空不再是单纯的蓝,而是有了动感,变得格外的生动。到了夜晚,我就把耳朵贴在蜂箱上,听着不同于白天的嗡嗡声,据说这是群蜂扇动翅膀为提纯蜜度而产生的嗡嗡声。
秋花谢时,隆冬已近。到了二收获的季节,也是我最为期待的时节,父亲逐箱打开,看看一年来蜜蜂的生产情况,一个蜂箱里面有五六张蜂脾,不是每张蜂脾上都有蜂蜜的,有的是产子的,如果有两张以上的蜂脾有蜜,我父亲就说,“少割一点吧!”一切准备就绪,我父亲点燃旧棉花放在蜂箱的一头熏,蜂群移向另一头,那深黄色,大多被封了盖蜜脾就露在外面了,我父亲用一把弯弯的,编席子用席刀,轻轻一铲,整块蜜脾就掉下来了,割的最多的那一年,三块蜜脾就一大盆,足有十多斤!当然不是每年都有蜂蜜可以割,有时候连过冬都不够吃,我父亲就把白糖熬成水,用盘子盛着放在蜂箱里。
有蜂蜜吃的日子自然是极其快乐的,往日不爱吃的黑面馍馍,只要从中间划开,抹上一点蜂蜜,便香甜无比,我的书包里也从此变得干干净净,一个馍渣都没有了。
父亲的养蜂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仅仅是凭着他的勤劳,热情和爱好去侍弄蜜蜂,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更不知道科学养蜂,所以,我们家的蜜蜂年年都有变化,最多时有三窝,有一年跑了一窝,过一段时间又死了一窝,再后来仅剩的一窝也死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悄悄地来了一窝,就这样断断续续。我猜测着,蜜蜂的生病以至死亡,野外蜂群的减少应该与农药的广泛使用有关系的,我外出打工后,我家里就没有蜜蜂了,我父亲也没精力再去遥远山里接蜂了。
我有一个习惯,看到蜂箱,不管里面有没有蜜蜂,我都会习惯性站在蜂箱前看一会儿,后来我从书本上知道,除了蜂王,忙忙碌碌的工蜂的寿命只有40天,我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这是怎样的一生!每当我心生倦怠的时候,就会对自己说,想想蜜蜂,想想蜜蜂!
对于蜜蜂的喜爱,不仅仅是因为蜂蜜的香甜,更是因为它的勤劳,研究表明,蜜蜂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1.35亿年。它们的采集行为客观上给千万种植物授粉、繁衍提供了媒介。可以说,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赖以生存,生机盎然的自然世界。
我也一直好奇这小小的蜜蜂是怎么酿造出如此香甜的蜂蜜来的,书上的科学家告诉我说,这个酿造的过程包含了对原料的选择采集,复杂的工艺,高标准的验收和检测。是一个涉及物理学,数学,蜜蜂生物学,化学,营养学等多学科的极其复杂的过程。
首先,蜜蜂要建造出理想的酿蜜,储蜜的场地——排列致密的六角形蜂巢。这些六角形格子大小一致,高度一致,结构牢固,空间利用合理,且能为酿造蜂蜜提供接触空气的最大表面积。如果小格子之前孕育过小蜜蜂,它们还会制作蜂胶进行消毒处理。
采集蜂将蜜囊中的花蜜口对口地转交给从事酿蜜的内勤蜂,在内勤蜂的体内,这些花蜜经历一次物理和化学变化,随后,此内勤蜂又将其转交给另一个内勤蜂,或是将其存放入清理干净的空巢房内,由其他的内勤蜂重复地吸入、吐出。每做一次也就完成一轮高一层次的物理和化学变化,这意味着距离蜜蜂成熟更近了一步。当晚间外勤蜂回到巢房后,做扇风换气工作,促使花蜜逐渐成熟。当一个六角形格子的蜜已经完全达到标准,它们就会吐上蜂蜡封存,此时宣告酿造成功。
整个过程依靠蜜蜂的经验和集体协作,需经过备巢,采集,初酿,精酿,蒸发,储藏,陈放熟化,吐蜡封盖等多道工序,历时5-7天。蜜蜂精确的控制蜂蜜水分恰到好处,不能高也不能低,即使环境湿度变化,封盖的蜂蜜需保证品质如一。蜜蜂通过自身复杂的腺体分泌不同成分对蜂蜜进行复杂酿造,内勤蜂吐纳的过程是对生化过程的精密控制。蜜蜂作为一个整体,在生产蜂蜜的过程中,达到各方面的动态平衡,恰如酿酒大师,它们对工艺的精确把握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一段童年关于蜜蜂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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