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清明雨散文
春天下雨,早间朋友信息说,清明雨已然来临。一句话,冷了半壁温柔之心,瞬间诸多凝重接踵而来,再也无心读书阅景,心随清明雨,渐渐坠入低沉。凡尘世间,莫非阴阳相隔之痛,世俗红尘,莫若隔世离空之怨。
想我一凡夫俗子,郁郁独行于滚滚红尘,承蒙命运不弃,不知经历前世经多少轮回,修得今生缘分,亲情,爱情,或友情,却不知,因为许多繁复,疏远了一些牵绊,以至于多年以后,阴阳相隔,缘分尽失时,才发现,人生光景绵长,曾经温暖心灵的人,早已羽化而去。
小时候不知道清明是生死相托思离,祭祖认根的高深含义,也没有亲历生离死别,只知道挑了五彩的幡纸,做了好吃的饭菜、带一些贡品去坟地,那时上坟,培土插幡是一件新鲜又快乐的事儿。周遭麦苗青青,菜花灿灿,坟地人影绰绰,彩幡飘飘,鞭炮此起彼伏,幼童欢呼,生的气息厚厚盖住了死的悲戚,也不见有谁恸哭哀怨,千里万里上坟的人,大多一脸喜色,不见得清明有多凄凉。上学时诵读“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很是纳闷,哪有什么断魂之说,尤其那些红的绿的白的蓝的幡儿,在春风里簌簌作响,仿佛给春天穿了彩色的衣裙。我们常常调皮的偷偷拔下坟上的幡儿,当彩旗玩。
长大后才渐次知道清明的含义,父亲告诉我,清明上坟更深的意义在于祭祖拜宗,上坟培土插幡儿,是后人为亡人修缮美化住所,一则寄托哀思,尽显孝道,二则不至于祖辈的坟茔因为风蚀日晒,物化捻转而夷为平地,失去祖宗的根基。而与我,只是为了去祭拜一年得以一探的最想念的亲人,他们之于祖宗,对我的意义更为深重。
而历经痛失亲人之痛后,清明上坟,显得别样凝重,有欲断魂而不及之彻骨之痛,亦有买断黄泉换浮生的切肤之思,更有抽刀断水,借酒浇愁的哀怨之情。方知道那首断肠催魂的诗,真正说出了离人之痛,把盏杏花酒,何处安顿思念泪?
自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后,我对清明格外看重,总是不远千里万里,年年去他们的坟前焚香跪地,幡儿纸钱,酒茶尽献,略表寸心。而祖母的去世,成为我心头无法拂去的切肤之痛,可怜她辛苦一生,贤良有加,最后却不得善终,儿孙们连最后一眼都不曾见到,由此我深深怨恨与她的死有关的一切,甚至那些曾给予我土炕温暖的田野荒草,以至于深深忍着眼泪不流,好让歉疚之心永在,痛一点点割着我追悔莫及的心,我曾拒绝给她老人家写祭文,设灵堂,我甚至拒绝提起与她有关的哪怕一个字。人表达爱的方式有两种,一种爱,爱到彻骨,便沉默,安逸,幸福,后来惶恐,一种爱,用恨和惩罚代替,我怕没做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伤痛就轻了,爱就淡了,思念就远了,祖母终有一天会越来越淡的消逝于我不再迁就的视线,荒烟蔓草一样,了无痕迹。
我也知道生命既是用来遗忘的,也是用以记忆和向往的。但我一度做不到,敲击键盘写祖母,阻止泪如雨下,记得一篇文章的名字叫有一种爱,叫人泪流满面。
自祖母去世后的每个清明节,我都去给她上坟,乡亲们夸我有情有意有孝心,我惭愧的掉眼泪。焚香跪地,便泪如泉涌,一年一度的阴阳相聚,为什么还要找很多借口,这样忙那样忙的走不开,看着坟头上荒草凄凄,塑料垃圾裹了一头,坟顶塌陷了,就想起祖母在地下一定受苦了,便分外难过,培来新土厚厚暖上,她老人家耳背,眼花,怕看不到我,听不到我呼唤她,就放了长长的响炮,献上她生前爱吃糖果,忍不住泪流。想起每次放学路过她的小院子,她总是拄着拐杖朝我和弟弟招手,喊着我们的小名,塞给我们几颗从酒席抢下来的糖,或者是把姑姑拿给她的好吃的,锁在箱子里,等拉我们去吃时,已长出了毛,或是发霉的不能吃。
又一年清明将至,苜蓿芽儿又在清明前后透出地面,田里地埂的苜蓿芽儿次第探出胖嘟嘟的小脸,向阳的山坡长成绿莹莹的一簇簇,而我的祖母,总是在清明前后,提着一个小竹篮,趴在或是跪在地埂或成块的苜蓿地里,用手指头刨苜蓿芽,因为芽儿多在土里埋着,要用手指刨开浮土,露出小小的胖胖的`红芽孢,祖母尖尖的指甲和长满老茧的手,在土里来回捻转,一会儿工夫,小小竹篮长高了。祖母不先回她住的三爸家,而是绕道到我家院门,叫我出去,抓了大把苜蓿芽儿说,回去让你妈给我娃打苜蓿芽的搅团儿,完了又到二爸家门口,叫来春妹妹,塞给她一把,说着同样的话,最后回去把剩下的洗干净给三妈一家打搅团儿,做“青下锅”(把苜蓿芽直接放在锅里和洋芋菜一起炖)的洋芋菜。我们三家都吃着祖母掐的苜蓿芽儿,一起温暖着。如今,祖母已不在人世,苜蓿芽儿却年年长大,每每看到地里刨苜蓿芽的老人,我都忍不住上去说几句话,仿佛祖母还在,说着说着就想流泪。父亲也总是说,你奶奶若还在,一定又去刨苜蓿芽了。
后来祖母三年孝期满了,父亲说祖母将来也要转世轮回,我却不愿意我的祖母来世续结我们一家人的亲缘,她一定被六个儿女繁复的家事累疼了,我宁愿她来世轮回在一个安闲散淡的人家,过一儿一女的简单生活,安闲的度过晚年。但我愿意,来世我若轮回,定与祖母再度缔结未了尘缘,哪怕做她古经(祖母给我讲的民间故事)里一只知恩图报的小麻雀,我也欢喜。
今年,旧坟荒草盈盈,坟地松柏泛青,但身边又新添了她的媳妇,我的二伯母的坟茔,因为一些原因,二伯父将她的坟茔迁至离我们家老坟较远的山腰,离祖父祖母的坟茔较远,但哪怕天涯海角,我想,黄泉的路和阳间的路一样,总是相通的。二伯母去世的当晚,我就梦见,奶奶和她一块地里挖野菜,末了头也不回的走了。前晚春妹妹说她母亲的新坟在春分时间他们培土了,祖父祖母的坟至今尚未培土,说等我回去一起去上老坟。
我心里徒增无限酸楚,从二伯母葬礼上回来已近一月有余,不敢给伯父打电话,不知道如何安慰,最怕话未曾出口,已然泣不成声,徒然勾起他久久难以抚平的伤痛,人最怕中年丧妻,二伯母猝然远离,是二伯父最为疼痛,更是我们全家的不幸。每每想起,父亲就哀叹不止,我亦默然。
果真生死有命吗?无数次我问自己,谁曾想到,生死就那么匆匆一瞬,留下许多的来不及,“明月夜短松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彻骨之痛,唯有借助别人之痛来述痛。如今这雨,催着断肠人的眼泪,滴滴含悲,我定要去祖母的坟冢祭拜,告诉她我的近况,给她带去她素日最爱吃的糖果,
不觉雨停了,抬头窗外,依然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我已从故乡回来,携了泥土的芬芳,泪流满面之后,依然温婉的,看旧燕飞来,等新的花开,铺展一脉水汪汪的蓝,那是故乡的月色走下台阶,依着祖母温情的目光,看我在新的春天里,勤奋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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