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2月24日,是我穿上新军装离开家乡,踏上改变我人生轨迹,第一次远行的日子。
在农家院的老梧桐树上,一窝喳喳叫的喜鹊喊醒了太阳,也叫醒了几乎一夜未眠的我。朦胧的眼睛刚睁开,一股浓浓的韭菜猪肉馅水饺的味道,冲击着我的胃神经,更刺激着我那颗既将远行,难合难离的心。
我匆忙的洗漱完,再次整理着新背包,新军装。就在我向已鼓鼓的军用挎包里,装那本爱不释手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时,不知啥时候,年迈的奶奶已手端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站在了我身后。
就在那一瞬间,她无言的站了片刻。接着用略带颤抖的手,把一碗水饺递到我手中,边喊着我的乳名边说:“快吃吧,要上路了,多吃点......” 说完,奶奶扭身坐在炕沿边,直愣愣的看着我吃着那碗意味深长的送行饺子。
我強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咬一口饺子,就像咬着我那颗滴血的恋家心。当抬头看到奶奶在炕沿边擦眼泪,看到爹娘那张似哭非笑难舍的面容时,我那颗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控制,和水饺碗里的热气交融在一起,朦胧了我的双眼。
家门口一阵送我当兵的锣鼓声,让我从痛楚的难以割舍的亲情中挣脱出来。
我要笑着走出家门,我要把我的笑容留给亲人,我要用笑容迎接未来的军旅征程。
在老书记的催促声中,我笑容满面的走出了家门。可无以言表的痛,却在心灵深处悠然升起。
家,生我养我的地方。虽是土屋土墙土炕,却处处透着亲人和祖先的味道。当真要扑棱下翅膀远走高飞的那一刻,说心里话,还真的有些难舍难分。
我从小没独自出过远门,偶尔去趟几十里外的县城,就是离家最远的地方。对从小在奶奶手心里捧着长大的我来说,无疑,她老人家是最难舍难分,也是最心痛的。
我強打着笑脸,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家门的刹那间,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撼着我那颗血浓于水的心灵。此时,已顾不上民兵连长催我上路的喊叫声,又义无反顾的回头,扑向手扶门框已哭成泪人的奶奶。
当兵,我有生一来的第一次离家远行。与亲人离别的痛,再次揭开了奶奶埋藏在心底的伤疤。
那是1940年的冬天。我的爷爷,不顾奶奶和家人的反对,第一次离开家乡,和同乡一起远行至胶东,去参加八路军打鬼子。送别爷爷的那一天早上,奶奶抱着不会走路的叔叔,姑姑牵着刚满8岁的父亲,村口的小石桥记下了那幕妻儿送夫当兵的动人场景......
爷爷走过小石桥,沿着通往村外的那条大路走了。这一走,奶奶孤儿寡母的陪着一个烈士的名份,过了一辈子。
我从小没见过爷爷,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是,从我懂事那刻起,一个英雄军人男子汉的形象,就升腾在我的脑海里。像爷爷一样,立志从军报国,已植根成理想的追求。
为了能实现当兵的愿望,我曾白天黒夜的盯着奶奶死缠烂打,还是在父母的劝说下,她老人家才免強同意的。
我一手抱着哭天抹泪的奶奶,一手给她擦着眼泪。奶奶用她那双颤巍巍的双手紧紧攥着我的新军装,怕此时此刻,一松手就再也抓不着了似的。说心里话,奶奶是怕呀,她是怕我和爷爷那样一去不回呀!
“奶奶,您放心,孙儿到部队一定好好干,你要多保重,等我回来!”我強忍着没有哭,趴在奶奶耳朵边亲切的说到。
催我上路拖拉机的喇叭声,硬生生扯断了我对家和亲人的牵绊。望着渐行渐远,站在村口小石桥上亲人仍向我挥手的身影,止不住的那两行热泪,終于奔涌而出,并和故乡的热土混凝在一起。
故乡深冬的暖阳,给我带来一缕暖意。也可能是如愿以偿的从军梦得圆,而心潮激动的愿由吧,冬日的寒冷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上午8点钟,为我送行的拖拉机停在了县大礼堂门口。刚穿上新军装的新兵和前来送行的亲人,有的在窃窃私语相互叮咛着让外人听不清的秘密。有的在擦眼抹泪,有的为恋人送行的姑娘,已顾不上羞涩,拉着恋人的手,用无语的两眼热泪相互诉说着......
“新兵集合!”随着一声声急促的哨声,接我们公社新兵的孙排长,向我们发出了立正稍息的口令。
县武装部郭部长简短而庄重的欢送会刚结束,新兵营的陶营长就向全体新兵下打着行军命令:“新战友同志们,为响应毛主席野营拉练好的指示,我们这次接兵要步行近千里到部队......” 此言既出,对还沒有一点军事素养的新兵来说,立刻哗然一片。“那么远的路,什么时候才能到啊!”队伍中的议论声已盖过了陶营长的讲话声。
“不要乱讲话!”在孙排长的训斥声中队伍出发了。
多年从军梦,一朝别故乡。已到了向故土,向亲人最后告别的时刻。父亲追着行军的队伍,紧跑几步,来到我眼前。“你第一次离开家,走这么远的路,要听首长的话,要好好保重自己,要记得早来信.....” 父亲的最后叮咛,在嘈杂的声音中虽然听的时断吋续,但他的那颗慈父之心,足以让我心里感到有种酸楚的感觉。
当我边走边扭头向父亲挥手告别的瞬间,发现父亲被风吹起的头发已经泛起霜花。此时,才深感父母把我养这么大是多么的不容易。
子欲孝,而子却远行。一种沉甸甸的自责感,不由自主的向我袭来。父母一个个不分白黑为家操劳的画面,随着离家渐远的步履,又在我脑海中闪现。
1960年自然灾害的大荒之年,家中几乎断粮,野菜,树叶充饥在我幼小的心灵,曾种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为了能让家人吃上饭,从没出过远门,又不识字的父亲,背上母亲亲手织的老粗布,独自一人徒步远行去了莱芜山区,用老粗布换回来一袋地瓜干。就是这袋地瓜干,掺和上野菜和树叶才度过了那个难熬的`春荒......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行进队伍中高呼毛主席语录的口号声,打乱了我对父母亲爱恋的思绪。
队伍在高涨的激情中行进着。因为新兵们打的背包不规范,没走多远有的就出了状况。孙排长耐心的就地向大家传授着“三压二”的打背包要领。在边走边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再回头看看家乡的凤凰山已渐渐模糊,家乡的乡土味道也越来越淡。西北风吹进已出汗的军衣领内,透过领口直击前胸后背,透心凉的感觉夹杂着离开故乡的失落感,从内心生出了一种酸酸的味道。
大约12点左右,行军的队伍来到一条沿路的河边。路右侧的一条大河东西走向,河堤上长滿了钻天杨,光溜溜的树枝上看不到一片树叶。当西北风吹过时,风划破树枝发出“嗖嗖”叫的声音,顿觉让人感到冬的冰冷和无情。几只在枝杈上叽叽喳喳叫的麻雀,好像在有意戏弄着我们这些新兵。当时心想,要是能像鸟儿那样腾飞该有多好。
一阵哨声响过,“原地靠路右侧树林内休息,准备吃中午饭!”
休息吃饭的命令,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给刚入伍的新兵们又注入了新鲜而好奇的活力。
是的,第一次穿上新军装,第一次行军,第一顿吃上部队的饭菜,能不新鲜好奇吗!可又有谁知道,这才是第一次远行的开始,更多的第一次正在迎面而来,更多的山山水水需要我们去直面应对。
入伍后的第一顿饭,也算是在故乡的路边,树林,河边吃的吧!也算是对我们这些刚入伍的新兵法外开恩,连休息加吃饭总计有半个小时。
那股背着背包步行的新鲜劲,很快被那两条拉不动的腿慢慢的牵绊着。最后,低头走路的多了,三言两语讲话的少了;一瘸一拐的多了;蹦蹦跳跳的少了。到达某军马场宿营地时,已是夕阳落山的时间。后来才知道,第一次行军一天走了80多里路。
我记得,第一次宿营是在军马场的大库房内。地上早已铺好了麦草,以班排为单位集中大通铺。两人睡一起,底下铺一床被,上面盖一床被。也不知是年轻火力大,还是心情激动的原因,在寒冷的冬夜里并没觉得冷。
对我们这些没出过远门,没走过远路的新兵来说,一天的行军下来,已有一大半的人脚上打了水泡,走起路来疼痛难忍,接兵的领导们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饭后,班排长和脚上没打泡的新兵们提来热水,让脚上打了泡的新兵泡脚,在军医和卫生员们挑破水泡的刹那间,看到那一个个痛的呲牙咧嘴的样儿,现在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
随着行军的步履向南方延伸,离家乡的山水越来越远,乡音也慢慢生疏起来,由家乡方言逐次变成了淄博话、沂蒙山话、泰安话,最后凝固成了江苏的徐州话。再看那山也发生了变化,由北方浑圆而雄厚光秃秃的山,变成了清新秀丽。尽管是冬天,满山的青松仍不失她的苍翠妩媚。
南方的水更显灵性,北方的河水早已结上薄薄的冰凌,而南方的河水还在静默地流淌。小鱼儿在水草中穿行的踪影时隐时显,偶尔泛起个小水花,好似在向我们这些从北方来的新客人示好。
一经走出了故乡的一亩三分地,才知天地之辽阔,祖国的山山水水是如此美好。同时,更被火热军营里还有更远的征程挑战而吸引!
时过境迁,无情的岁月,虽磨蚀了我的青春,霜染了我的白发,可略带花白的胡茬里,却长满了苍桑的从军故事。
每当回眸当年参军时,离别家乡远行的那些零七八碎的往事,就像开启了已尘封了四十多年的老酒,香飘四溢。她不仅再一次陶醉了我那颗永不言老的兵心,也让我灵悟了很多人生的道理。
是啊!人生本来就是一次远行。祖父辈们为了争取活的像个人样的幸福生存目标,甘愿在远行的路上抛头额,撒热血,他们无怨无悔。作为新时代的军人,理应承先启后,勇于担当起前辈们富国强兵未尽的伟业继续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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