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离学校有三、四里路。读小学时,每天两次出门,母亲总是有好多好多的不放心,左叮咛,右嘱咐:“不要和同学打架,上课认真听讲,对人要有礼貌……”还要送到屋旁边的岭岭上,看着我下坡,望着我过河。每当我走到“夹夹田”那转弯处回头望时,母亲仍站在那儿,大声叮嘱,直到转弯望不到我的身影。
特别是遇雨雪天,母亲更是担心得不得了:“好生走,遇到险处靠内坎走,谨防摔倒,鞋打湿了就借同学的烘笼烤一下。”其时我和伯爹家的女儿——二姐是轮流烤,母亲生怕我摔着、冷着,到了放学后应到未到时(那是没有钟表,是凭来几批学生来推算),她就会站到送我的地方望着河沟外头大声喊,她希望听到我的声音,看着我的身影从“夹夹田”转过来。
回家后,我对母亲说:“娘,我有二姐一路招呼,您不用担心。“
可有一次偏偏就失误了。那天放学后,一个同在学校读书的亲戚,喊我们去他家,我和二姐请一个同学带口信回去说声,那个同学却忘记转告了。母亲照站在岭岭上喊,可天都黑了却还不见人回家,母亲后来说她当时急得眼泪都挂上了,生怕我在学校或林子里遇到什么意外,于是同我的婆操起灯笼火把赶往学校问老师。老师只知道放学走了,不晓得去了哪里,只能安慰她们:“明天来了我给他讲一下,以后走哪里一定要让家里人知道。”
那次的失误使我多少年都忘记不了。本身我的家境就十分贫寒,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盼在我们身上,再也经不起什么心灵的冲击。尽管我还有父亲在外工作,可也却似乎忽略了我们的存在,家庭的里里外外,穿衣吃饭,缝衣补裳,全是母亲一人操心。靠母亲一人劳动挣工分,年年补口粮款。吃肉对我们来说更是奢侈,即使喂个过年猪,有时要完成两家共同承担的生猪派购任务,有时大部分都要卖,也就只剩下几斤油了,甚至有时两斤猪油就要管一年。每顿煮饭那几颗米在锅里跳来跳去,多数都是以红苕为主粮——蒸了吃,煎了吃,切成片片或丝丝煮了吃,推了制成苕粉吃,砍成苕沙煮饭吃,晒干磨面用刀压成红苕面条吃,搓成红苕汤粑吃,如此种种。虽然母亲尽量做出不同的吃法来改换我们的口味,但不管怎么做,这红苕还是让人生厌,真的好想好想哪个时候能饱饱地吃上一顿白米饭哦!我以为这也是我家人共同的企望。可终于有了点白生生的饭混起的时候,母亲却总是把饭腾给我吃,她吃红苕——她说是“习惯”红苕的味道。后来我又添了个妹妹,于是在打蛋汤时,她又“习惯”了往锅里多掺点水,好让我也能得点汤喝,真是有点一个田螺打十二碗汤的意思。
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家境下,母亲却仍然坚持地把我送进学堂,并且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上学前,母亲总要把我脖子上的红领巾理整齐,把衣领理好,用她那长满老茧的手,抚摸我的脑壳问我冷不冷,还要把事先为我准备的午餐——红苕,装进书包里(那个帆布书包还是我三舅送我的),便于我放学弄柴饿了吃。包红苕那张帕帕都被红苕浆浸黑了。
但最让人不能省心的还是钱的事儿。那时的书学费大约是四块几,主要靠我捡知了壳(蝉蜕),锤桃仁、杏仁、挖三步跳(半夏)、麦冬、摘金银花卖。从家到学校沿途哪里有几垄金银花,我都了如指掌。哪些该上午摘,哪些该下午摘,也是很有讲究的。因为摘早了重量轻,花开久了才摘也轻,在含苞欲放时采摘才恰到好处。记得有一次得一张黄鼠狼皮,我便晒干了拿到凉水井收购站踮起脚尖递进柜台,我本以为可以得一角钱,结果只得五分钱,这件事还让我气了很长时间。就这样分分厘厘,东拼西凑着一个学期的书本费。可还是有一个学期的钱没交得足,老师就没发语文书给我。于是白天上课只能与同桌一起看,放学了就借他的课本回家,晚上才在煤油灯前把课文抄在本子上。母亲知道后,非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地对我说:“爬树捡知了壳,好生拉起,谨防树桠断了摔着,锤桃仁,杏仁不要锤着手,摘金银花时悬处不要去……”
我的母亲生育了四男二女。听母亲说,我有个哥哥很小就不在了,我是老二,二妹和五弟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差,加上经济条件差,生病没及时医治,都是很小就病死了,现在只有我和六弟俩兄弟了。亲人的相继离去,对我和母亲的打击相当沉重,特别是大妹八岁时因患肠梗阻过早离开人世。。由于她很乖很懂事,她的早谢使我和母亲万分悲痛。事隔好几年了,当听到外面有人在讲话,我都情不自禁地跑出去看看是不是妹妹回来了。母亲因过分想念我的妹妹,过度悲伤,眼睛都差点哭瞎了。现在都还时常自然而然地流眼泪。特别是后来婆的去世,对我母亲的打击更是大。她们婆媳关系一直相当好。有一次,表姑家结媳妇,婆去做客,却在正酒当天晚上就赶回了家。母亲不忍地问道:“妈,人家有心留您多耍两天,您忙哪样嘛。”婆说:“翔英,我想早点回来和你摆龙门阵。”有次,婆生病了,想吃点牛肉。母亲就将别人送来的糖拿到街上去换了几两回来,用茶罐煨,母亲一直守起煨好了喂婆吃了自己才整几个红苕吃。当婆发现母亲有梳头的意向时,婆连忙就去将母亲的洗头水烧起。婆总是说得少做得多。那支人待客的热情在方圆几公里都是有名的。婆去世后,好多年都还在梦里见到她,母亲那高兴的神情,真是觉得好幸福。时间长了,梦也少了,母亲就常常言语:“妈,您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嘛,我好想在梦里又见到您呀……”
在史无前例的年代,红宝书成了学习的主要内容。每当学校、生产队开会前,家里吃饭前,都要读一首毛主席语录。必须是完整的一首,否则就是篡改语录,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母亲总是再三叮嘱:“认真看到语录书上读了背,不要背漏了。”生怕我背漏了成现行反革命。
母亲时常教育我:“学校开斗争会(主要是斗裘校长),大家呼口号时,你只能跟着举手,不要大呼小叫的,如果在其它地方单独碰到时,你要有礼貌地悄悄喊裘校长。人家是哪一个哦,现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凡是有文化的人,当官的`人都要被整得抬不起头,撑不起腰,今天这里批,明天那里斗,他们哪个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我的外婆家成分不好,是地主,我们家又是“小土地经营”,所以说话做事格外小心。母亲每次去参加开会,都只能是找角角里坐,因为母亲还是我外公的学生,读了些书,那年头凡是有文化的人都是受歧视的,气都不敢出大声了。我常在想:“要是我们也是贫农那该多好啊!”我几次的升学,几次的当兵,都是因为“政治条件”不合格而未被录取。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后来,那些曾经是“四类分子”的摘“帽”了。母亲就大声地用古训教育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少年不读,老来无成,那时方悔,要读不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文化,没有修养,只有愚昧和无知,只有鲁莽和野蛮,谈何发展!”
“你以前由于受成分的影响,也受了不少的气,我也没办法。也觉得读书只要认得工分就行了,不敢有过多的追求,真是太委屈你了。现在要努力学习,不要骄傲,腹有诗书气自华。要学满壶全不响,不像半壶响叮铛”。那时候我才有所悟,觉得必须好好学点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我读书迎送,直到我后来参加工作。
在学校任教期间,母亲总是常教诲:”要给学生一滴水,自己就要有一杯水”,使我在教学上不得掉以轻心。
后来,我来到D城工作。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母亲一直陪着我步行到思南车站。一路上,母亲谈了很多:“现在土地承包到户了,条件比以前也有所好转,每年大小都有个过年猪,我们要等你放假回来才杀,将就多得吃点,你要早点回来嘛”。可有一年,偏偏遇着雪凌,又没得三十夜,腊月二十八才赶回家,母亲才现喊人帮忙,连夜打工杀过年猪。已经操办好的麻饼、甜米酒、花甜粑等都要等我回家后才拿出来吃。这种待遇一直享受到兄弟结婚。
然而,最让母亲放心不下的还是我的个人问题。一路上,母亲再三叮嘱:“到了单位,要认真做人,努力工作,遇到合适的人选找一个女朋友。你看,和你一命生的那些,人家娃娃都有了,你老是不重视,不晓得你还在拖个哪样————”。
我上车了,她都还舍不得走,尽管风刮得呼呼直响,冷得有些发抖,都还坚持站在坝坝边边上,等候发车。当车行至大岩关时,我向窗外回望,母亲还站在寒风中,望着我远去的客车。这时,我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母亲站在岭岭上看着我的样子。
尽管我即将到知天命之年,每次离开老家时,母亲都还像我小时候一样提醒我:“注意保护好身体,父妻要和睦,遇事要耐烦点,好好教育两个娃娃,他们大了就好点了————-。”离别时,还照样送到岭岭上,目送我远去。
古话说,养儿才知父母辛。的确,当我有了两个孩子时,才真正体会到:寒来暑往,春夏秋冬,孩子们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何尝不是父母的牵挂。就像风筝一样,无论飞得再高再远,那根线始终都牵在手中。
深深的母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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