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提笔写奶奶。对于奶奶,我委实是印象太少了。因为打小就随姥姥住,上学后跟父母住校,几乎就没有跟奶奶生活过,一般只有礼拜天或者节假日,才随同父母回村住上几天。
过去我们一家是伙同大伯父一家和另外一个伯伯与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并不大,住了这么多人,只能说明一条,当时太穷了,各方面条件达不到。自我记事起,姑姑家几个孩子(就是我的堂兄弟们)就在这个院子里和爷爷奶奶一起住。这样,就越发红火了。
依稀记得,我跟母亲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学校读一年级时,有一天,奶奶来看我们了。她提着一篮包子,包子上面用花包布苫着,所以当她揭开那花包布的时候,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奶奶笑着说:“刚蒸出锅的,你娘儿俩快趁热吃吧。”当时的我浑然不觉,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会想起这件事。要知道,奶奶是典型的小脚老人,虽然两个村子相距不过七八里,但是颠着一双小脚,提上一篮包子跑这个路程,也还是够她老人家受累的。这是很明显的。
真的,印象里,与奶奶相关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但是,还有一件事,也是一直记得的,且在这个夜里,越发分明。
那是一个礼拜天还是节假日,记不清了。反正是我们几个堂兄弟满院子跑着喊着玩的时候,我发现一直坐在院子东头一盘磨扇上笑巍巍地瞅着我们的奶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一只西红柿,鲜红鲜红,圆圆实实,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在那年头,西红柿是奢侈品,逢年过节有客人的时候,白糖蘸西红柿也算是一盘很显眼的菜呢。我们平时是没有机会享受这口美味的。而这样一种美味,此时却鲜艳欲滴地置身于奶奶手里。我肯定是直愣愣地看呆了,以至于忘了跑,忘了喊,也忘了堂兄弟们当时的表情和表现。只记得那个时刻特别长,特别具有诱惑。大概我才十来岁吧?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奶奶一头银发在微风里零落地飘拂着,脸庞红通通的,满脸的皱纹横七竖八,而她手里捧着那只幸运的西红柿,红艳艳的西红柿,面带笑意……这幅图景是如此耐人寻味,它经年累月,爬过多少坎坎坷坷,丁点也没有褪色。
接下来的一幕则更深刻地落在我脑海里,经久不去了:奶奶还是那么笑意巍巍,把颤抖着的一只手伸向前来,粗糙的树皮一样的手掌上面,便是那只红艳艳的西红柿。只听她柔声说:“娃,给你。”
我几乎就要伸手去接了,受到了一旁大人们的阻止。最终,奶奶在我们这群馋猫的盯视下,开始吃起那只西红柿来。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惟恐它受疼似的,边吃,边还抬头瞅瞅我们,羞涩的样子。
奶奶于上世纪70年代溘然长逝。因此这应该是奶奶留给我的惟一美丽的印象了。多少年来,一直没敢动笔,只怕写出来不成样子。今晚,不知道什么意念使然,我有些不管不顾了,就把它写出来。谨以此怀念我的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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