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的春天来得早,大年初四的晚上,沙沙的春声像个急性的孩子,扯着脆脆、稚嫩的嗓音从东跑到西,天黑喊到天亮: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第二天一早,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到处是一条条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粉褐色蚯蚓,该是从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来的吧?它们的出现惊得我说不出话来,莫非它们长了神奇的鬼耳朵,听到了春雨的呼唤?
儿子还像小时候一样,爱怜地把它们一一捡起,埋到潮湿的土里。
几场春雨过后,迎春花嫩黄透明、桃花粉红娇艳、柳条翠绿妖娆,春天像一个盛装的唐代仕女,又像从波提切利的名画中走出的满身披着鲜花的花神,姿态绰约、仪态万方。
当万物于春风中旖旎、沉醉的时候,信使墨丘利优雅地把神奇的魔杖伸向空中,顷刻间,一股寒流呼啸而来,一场飘飘洒洒的雪,让缤纷的春措手不及。
校园里俏丽的迎春花、桃花和嫩绿的柳眉儿昨天还在春风中舞着初春的娇媚,今天就被包裹在冰冷、透明的冰冻中,琥珀般,那触目惊心的美艳像是一个冰冷的梦。
有电话打来,竟是个比寒流还要刺骨的消息:一个同事去世了!
我哆嗦得像寒风中的树叶,惊慌、痛苦得不知所措。
37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怎么就走了呢?我百思不知其解。
我一下想到了柔弱的你,天哪,你们的孩子刚刚上初一,你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啊!
我的心隐隐地生疼。
这几日,不知你是怎么捱过来的,不敢想,你是怎样入眠;更不敢想,每个夜晚,从梦中醒来,你那碎落一地的心啊,天亮前该如何一一捡起、拼接?
今晚,我去看你,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如何安慰你。
我忧伤、痛苦的心境,不知你能否明白,可是,我不想让你明白,因为我的痛苦怎能和你相比呢?
我知道,一个顺境中的人再多的言语对你都是无济于事的。
《圣经》哈巴谷书上说:“虽然无花果树不发旺,葡萄树不结果,橄榄树也不效力,田地不出粮食,圈中绝了羊,棚内也没有牛;然而,我要因耶和华欢欣,因救我的神喜乐。主耶和华是我的力量;他使我的脚快如母鹿的蹄,又使我稳行在高处。”
天无绝人之路,唯愿你尽快从痛苦中走出。毕竟,“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二、
一相处不错的同事手术后出院了。
阳光真好,暖洋洋的,去年栽到巷子里的那棵蔷薇,挣脱花盆那小小的藩篱,扎根于虽不宽敞却也是脚踏实地的肥沃土壤,经过一春的努力,终于够到屋顶的阳光,枝繁叶茂。微风中,阳光下,葳蕤的蔷薇花枝头晃动着一簇簇大大小小、肥瘦不一的绿绿花苞,用不了几日,这个巷子就会花团锦簇、花香弥漫了。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
门半掩着,轻敲,院里传来男主人热情的应答声。他穿着花罩衣正在洗衣服,阳光不多不少,洒满整个小院,很是温暖。女人坐在屋里,一袭水红色镶有白色蕾丝花边的睡衣,柔软洁净,一条蓬蓬松松的的麻花辫自然垂在肩上,大大的眼睛,面容姣好,温柔恬静。很是奇怪,我很是喜欢女人这种没有矫饰的素颜的美丽。
还没聊上几句,又来了一位大家都熟识的朋友,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没错。说着说着,就说到微博中提到的42种童年时玩过的游戏:踢毽子、爬树、掏鸟蛋、摸鱼……细数一遍,几乎每人都玩过。大家都惊奇于那么粗、那么高大的一棵树,小小的自己是怎么男孩子般爬上去的?那么深的水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就那么躺在水里自由自在地“飘向”,就那么飘呀飘……那种感觉、那份幸福,身临其境般流淌在每个人的脸上……
关于病,她一字不提,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她不是不需要安慰,只是再多的安慰对她来说,或许都是一种伤害。
三、
喜欢阅读那些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文字,经历一场场生命的洗礼后,曾以为不论有何境遇,自己都能从容应对。可当厄运降临,心灵的堤岸还是瞬息坍塌……
姐姐病了,我们围坐在床前故作轻松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想打破那可怕的沉默。外面忽然飘来优美的歌声:“红岩岸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
我走出房门,顺着歌声,拐过一个走廊,就看到了那位歌者----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一袭浅蓝色洒满白色碎花的纯棉睡衣,干净整洁,一双白皙的脚泡在一个粉红色的水盆里,正笑容可掬地唱着,一群观者或坐或站,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歌唱的队伍里来。
我止住脚步,紧张的神经、恐惧的心灵瞬间放松下来,为那甜美的歌声,为那强大的灵魂。
能用歌唱来面对绝望,需要何等的智慧和胆量?从来没有谁的歌声让我如此着迷和感动。楼道里人越聚越多,他们的乐观与豁达让我不再恐惧、不再忧伤。
生活原本就是一部历经沧桑的沉甸甸的书,只是它的文字用生命写就。
我相信,每一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一定是一个足够强大的人,他们用自己特别的方式,喂养着自己的精神,强壮着自己的灵魂,也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这是生命的绝唱,这样的人,未必能战胜苦难,但一定能消化苦难,他们用微笑与坚毅,挣脱命运的束缚,搀扶着自己,簇拥着他人,走出人生的一个又一个困境。
四、
学生宿舍楼前的一溜紫荆花,在春风里欢颜着。
一串串豆荚样的花苞像一群穿着紫色小褂的淘气娃娃,在每一个枝上窜上窜下,直至把深深浅浅的紫涂满枝枝桠桠。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离家百余里的学校上班。虽然有过彷徨,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您。
初来乍到,我遭遇过很多在别人看来算不得什么,在自己看来却是很困扰的事,几乎每次都是您无意中解围,我不说什么,可我心里明镜一样,我会永远记得您的好。
您豁达、幽默、风趣,和您一起上班,我很开心。让我不安的是,您安排我几次工作,每次我都想做好,可是,我的不谙世事和良善使然,几乎每件都没能做好。可是,您却从未责怪过我。
工作需要,您要调离那所学校。听说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很是不适应。您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缓过劲来,以往的点点滴滴时常涌出脑海,您每一句幽默的话语,时常回荡在心间耳畔。我多么怀念和您一起共事的时光。
流年似水,一晃几年过去。
您患病的消息传来,我几乎被击倒,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您那么年轻强壮的身体、那么良善正直的人儿,怎么会患上这样的病呢?我不相信!我避开人群,偷偷拭去拼命忍住却涌流不断的泪水……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痛苦中无力自拔,我想去看看您,又不忍去。我多么盼望您永远是一副健康强壮的样子。
还是见了,您不知道,我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波涛汹涌的心啊!尽管我有过想象,可是一见到,我的心还是被现实撕扯得粉碎。仅几个月的光景,您被疾病折磨得憔悴不堪,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知道,任何语言都安慰不了您,安慰不了。我有一种想抱抱您的感动。
《菜根谭》中有语:“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所以福来不必喜,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所以祸来不必忧,要看他会救。”
我心里默念:天欲福您,故以微祸儆您,不必忧啊!
哪里知道,您却这么快就走了!走在那个寒冷的冬至。
如今,又是春天了,万物复苏,您喜欢的紫荆花早已开满枝桠,您说过,小时候,您还吃过呢!我轻轻摘下一朵,放在嘴里,涩涩的酸,是您当初尝到的味道吗?
五、
“姨,花盆破了,漏水了!”正在给花浇水的小浩文惊呼。
看着从盆底不断流出的水和惊讶地张大嘴巴的浩文,我笑个不停:“傻孩子,不漏水还叫花盆吗?”
“为什么要漏水呀?那不是白浇了吗”小浩文瞪着他那可爱的小眼睛,不解地问。
“当然不白浇,花儿正在喝水呢,不信你听!”我的话音刚落,小浩文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把耳朵贴在花盆上。
“真的耶!”小浩文兴奋地大叫,那眉眼和他爸爸真像。
吃过午饭,我坐在暖暖的阳光里,咬着一枚刚从桔子树上摘下的羊奶桔,看着趴在花盆上玩的浩文,轻声问:“浩文,长大想做什么呀?”
小浩文想了想,歪着脑袋,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笑,脆脆地说:“当老板,像舅舅一样。”
我不置可否,接着问:“能换一个吗?”
“好呀,那就做老师,当校长。”浩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呀?”我明知故问。
“我爸爸就是校长。”小浩文说完,又跑去浇花。
我陷入沉思,小浩文太小,小到感受不到失去爸爸的痛苦。
我多么希望,日子就这么幸福地一直走下去,就像这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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