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说,我原来的名字叫“秀动”。“秀”字是按照我们本家的秀字辈排列下来的,而这个“动”字,则是与我出生的背景有关。我是66年生人,那年正好赶上邢台大地震,我们是邢台的临区,因此搭建了不少防震棚。而我就降生在防震棚里,过去人们管“地震”叫“地动”,因此我就叫“秀动”了。
不知秀动这个名字叫了几年,终于有一天,本村一个极有学问的人,对我父亲说,“动”字不太好,一个女孩子家,还是稳重宁静一些的好,再加上这个孩子的聪慧,就改作“秀君”吧,一方面取义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另一方面也做个优秀之人。
不知是我天生的文静聪慧,还是改名字的原因,我确实如他们所希望的,自打跨入学门后,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每年都会拿回三好奖状。我们那不太大的屋子里,整个一面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每一张奖状的前三个字都是“张秀君”。父母看着这张张奖状,脸上挂满了喜悦。母亲识字不多,每次贴上奖状后,她都是让父亲读给她听。母亲有很好的记忆力呢,每次父亲读后,母亲都会一字不错的读下来。我知道,母亲认识的只是女儿的名字,而奖状上的那些字是记在母亲心里的。
此后,我离开家去外地读书,而那时唯一联络的就是书信。我可以想象得到,父母看我书信时的情景——父亲手捧着信,一字一顿地慢慢地读着,母亲也看着那封信,专注地听着;我还可以揣测到,父母那专注的神情里,是一种怎样的情怀。记得有一次,我在学校里偶然生病,病好后,我才写信告诉他们。没想到,一个大风的日子里,父亲竟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班主任老师告诉我,父亲在学校传达室等我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身体就欠佳的父亲,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鼻子、眼睛、眉一毛一上都落满了尘土,脊背上更是厚厚的一层。那天的风特大。我无法相信,一向羸弱的父亲,是怎样在这样大风的天气里,赶了这四十多公里的土路,来到了这里。要不是父亲那见到我闪着喜悦的光的眼睛,父亲简直就是一个土人了。我鼻子一酸,眼泪都流下来了。
父亲第一句话就说:“秀君,你怎样了?”父亲又续续地说着,母亲看到信后,在家里一直在念叨我的名字。我真后悔,不该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们,害他们为我担心。父亲为我带来了白面馒头,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吃馒头是何等的享受啊!他说,母亲执意要蒸锅馒头给我带来,因此还特意去三婶家借了点面才凑够这一锅。
开饭的时候,我吃的白膜。而父亲执意吃玉米面窝头。那天,我同室的伙伴们也分别吃上了一个白膜。父亲说,这是母亲的心意,她说孩子们在外面苦,她心疼。
父亲那天下午就急急忙忙赶回去了。他的背影就消失在黄沙里。当我看到朱自清写他的父亲的背影时,我总会潸然泪下——天下父亲的背影是一样的。父亲就在那一年秋天过世了,从此留给我无限的思念和锥心的痛悔。因为也就在第二年,我高考落榜了,落榜的原因,不是客观的,而源自于我的散漫的'学习状态。更让人无法原谅的是,我后来归结原因,都说是自己想念父亲过重,而散了心。多年以后,我才悔悟自己的不孝,愧对父母的一片爱心。
父亲去世后,母亲似乎变得更加坚强。她不但没让我辍学,还一如既往地鼓励我去学习,去奋斗。母亲的这种态度一直伴随着我。我知道,母亲最最认识的就是我的名字。当学校教师名单上有我的名字时,母亲欣慰地笑了;当我把嘉奖证书拿给母亲看时,母亲用手摸一着我的名字,欣慰地笑了;当我把书稿给母亲看时,母亲用手抚一摸一着,就像抚一摸一着刚出生的婴孩一样,欣慰地笑了……
08年的秋天,母亲突患脑血栓,一向利落能干的母亲,只好依靠一根拐杖艰难地行走。几乎每个双休日,我都会陪在母亲的身边。而每次去,母亲都是早早地倚在大门口,老远就叫着我的名字。头脑有些糊涂的母亲,而算日子是极准确的,她以周算日子,今儿星期几,明儿星期几,她常跟那些一起晒太陽的老人们说:“俺秀君再有几天几天就来了。”我想接母亲与我同住,几次三番的要求,而母亲是几次三番的拒绝,态度极坚决。一会儿说她在那里不方便,一会儿说她离不开她那个家,总之,她是不去的。我知道,母亲是心疼我,她不想给我添麻烦的。我心脏不好,母亲常常牵挂着我,有时候半夜里会叫着我的名字,常常害得哥嫂费一番口舌耐心安慰她。
如今,我的名字是母亲的精神支柱,是母亲的希望。实际上,母亲又何尝不是我的一切呢?
在我的心里,我一直在默默地叫着娘,默默地为母亲祈祷。我希望母亲不要像父亲那样离我而去;我希望每当我走入那个巷口,就会看到老母亲倚在大门口,嘴里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我希望母亲陪我多走一段人生路……
有娘的日子多好!
我要好好珍惜与母亲能够相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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