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雁,呼嚎腊月。天玄高的距离,让冰封的阒静与瑟缩的内心裒集在一起,而此间的干涩的目光,正聚焦着一对模糊而分离的奇幻的怪诞。是凄惶,是单调,不一样的凌冽挟着一样的影子,在踽踽而踧踖的蹒跚中踉踉跄跄。脚印踩着未曾开合的一束寒冰一样的日昀,直接腰斩了一根连接着黑色灵魂的对白,在天与地,天与云,天与风的世界里,冬天的镜像涂抹在一棵凋残的月桂树上,风簌簌落下一地的荒凉,藏进季节里面,微独剩下的到底是孤独。
冬向来不是唯美的诗意,至少无瑕去面对它的寒、它的冷、它的肃穆与哀愁,于是容易导致退避三舍的背诞的情绪。我支颐注目着窗外的世界,一篇杂糅着白描手法的鼓噪散文诗一样的乌啼依贴着树枝上干净的曲线。枯眢的落叶即使掉在地上,也无见缤纷而有致的图像出来。大抵循着足迹的角落,拾蹠起一叶一花的冬天,估摸着看不见昨日的天穹里盘桓的日子。而云呢,从一月到十二月的奔跑,永远都存在着自己的容颜,却不知是风是雨是素洁一样的装饰,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淡淡的窈窕。如今,一个人倥立着嗅着当面而来的外景,只觉得一滴清凉而畏寒的眼泪点在额头,像圣洁的吉檀迦利,用一种无声的歌曲点缀着皱巴巴的时间的须頾。此刻的冬,须臾之间就捋走了冷冷清清的几个钟头,在忙完了所有的工作以后,才微微地靠着云蒸霞蔚的意识,看清外面的寂寞的原貌。正如诗人叶芝在《寒冷的苍穹》所说:“突然我看见寒冷的/为白嘴鸦愉悦的天穹/那似乎是冰在焚化/而又显现更多的冰/因而想象力和心脏被驱赶得发了疯。”而天穹之下,其实我已经抓不住一切合情合理的时差,独自守候着未知的消隐的沉默,才从遥远暗夜的黑色中读出了一滴雨水。
卷来风急,夜雨拍打出冬的韵律,像一节直愣愣的疯癫撞击着被遗忘的痛苦。我数不清它的所有倾诉,在时针一帧一帧碾碎出胶片的片段里,暗黑的节气藏掖着冷漠的高傲。它是冷的,而屋子里却是热的。一个人独处和几个人聚居,离不开要抗拒外面的孤寂。纭纭黔首被丰饶的热润和贫瘠的冷漠抛弃,需要的唯一安慰即是躲进空荡荡的匣子里面暗自疗伤。
疗伤,正如止住凋谢的痂血一般,在不在需要盛开的冬的颜色与颜容里面,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不被这份寒冷所遗忘。我是一个被思维支配着行动而触发五味情感宣涌的敏感的人,在冥然兀坐着的时候,容易想到的事情,大抵是故乡的旧貌、旧屋的原风景、人非的笑靥。不过对着相片发呆的时候,依然知晓昨日之事不可留得。
应许着,不曾落寞的寒冷的冬,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感伤的。
小区前的一棵瘦削的树已然掉光了叶子,蜷曲着佝偻的躯干,像是一个茕立的老人,无助地守着一班须臾就倒的夜。而一边攀附着围墙的爬山虎,也无见曩昔的绿荫,早成了蜡黄色的干草,在没有光的残损的感官里,其实色彩根本是多此一举的样本。至少,冬天除了白色,是不需要什么颜色的。
当然,要是下场雪,最是盛开斑斓的诗意,必然最好。若是没有雪的朔方,根本算不上是一道冬天。而南国时常无雪,冬天也照例走过了一遭。以至于对于雪的感情,也是忽冷忽热随意了事。南国雨季偏多,即使雪冬,也多半融成冷雨的滋润,滴在窗棂的贫瘠深处,浅浅而切切地淌在被北风刮伤的地方,有皲裂的开痕,有破损的雕镂,还有几处被水渍扎伤的几道冷漠。
鲁迅先生在《雪》里面言道: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这红豆几枝,采撷相思的温婉的冬季,仅有南雀啁啾,却也疲倦着声线中孜孜矻矻的未知。因为对来年春天的无数个冷暖交替的跂望,太多的不定性因素容易把周旋复始的希望冥迷地无处藏身。独在异乡为异客,犹是在冬天的畏寒中驱寒舍冷,穿再多的衣服也不及一个远在故土的乡音来得亲切、温暖。也许,语言真的可以融化掉一整个寒冷的冬季,乃至冰期。
天,下雪了,真的下雪了。从昨天早起拉开窗帘的那一刹那,不多见的意外与惊喜让我短时间呼出了不理智的咋呼。从一块操场和干枯的草地上覆盖基本都是所有都市人从来就欢喜遇到的雪国世界。白色、天的白,地的白,人的白,头发和眼睛的白,还有无数个漫步在白色风景里的白,已经踏出了一条条永远踩不出黑色的苍茫而寥廓的空寂。外面,多久是没有伫足的人的,连车子都被遮挡了视线,谁愿意疯狂而加速地驰行。
我喜欢雪的颜色,却也畏惧雪的容颜。这种不可言说的矛盾从来等身与此,始终灌输着冬与春的冷暖。春天也是有雪的,而且未必就比冬天不疯癫一些。清晰的记得七年前的初春的雪,积压得长不出一个迟到的孟春。而埋在土地里的祈求探出身子的幼芽,早已被死亡和疾疟把温暖剽掠殆尽。冰的路面,寒的温度,大抵不属于随着降温而降温的交替,也是被一路蹒跚的异乡异地的归途冻僵了车厢。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风雪交加的夜晚,昨天的梦中,不知有多少人从窗外的漆黑中读出了藏掖好的热忱。
我数着雪花,梳着雪片。翂翂翐翐如羽毛,挥挥洒洒又如柳絮,更甚至,粗鄙地形如一堆头皮屑在漫无边际的空中飞舞。雅的、俗的、高的、低的,都在散飞着旋舞的灵魂。有人讨厌黑色的夜,于是白天卷来一地的雪。而太多的素色,宛如一件干净得没有理智的婚纱罩在一片屋脊下。从喜马拉雅的.最高颠,积雪皑皑,流落到地下水的人间,再渗入马里亚纳海沟的冰冷的谷底,两个极端的水的转换,犹如一路不归又归去的人世轨迹。只是,我大多殢留在山麓,抑或只是寄居在低矮的盆地上,因为高处只有冬天,低处也只有冬颜,水被雕刻成雪的形状,应许耽于流成眼泪之前的坚强,可最终,也付诸东流。
撑一把油纸扇,独自凄惶地彳亍在一棵梧桐树站岗的街道边隅。河道上飘洒着几片素洁的鸿羽,蜻蜓点水一般,腹坠在湖面之上。雪的江面,是极静谧的端庄,两年前在杭州独游西湖,掠一眼湖上的冬天,一层如山水一样的白色油墨扑在镜片上,瞬时融化成一滴相思的津液。西湖架在杭城的经纬线上,未必冷傲万分,相反因为苏堤映月,雷锋佳话,断桥残雪的烘托,从来均有诗意浓浓的盛情。张岱有雅兴,言道:“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而湖面江上,仅乌篷游船有余三四,呈比兴排比之势,划桨江面,捋着丝绸一样的薄冰缓缓流淌。诗歌和散记从来流表于世,会盛赞雪的冬容。云想衣裳花想容,而冬在思忖着什么,大概会是雪吧。那天,我并未觉出“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的简约,当然,我从未在西湖江畔见过崇祯五年的深雪。
离开,会想到回家的路。其实,我早已离别了那一座写着保俶古刹、临安历史、小资才情的城市。那场雪,只留在记忆里缱绻,或许我还应该乘着小舟归去来兮,因为唯有水能读懂冬天的寂寞。南国是水的世界,也许,春天会趁着冬天凝结的泪光盛开容颜,而冬天,未曾就凋谢了。
这些年,我会想着腊梅花。没有花香葱荣的土地上,唯一能相见的奇异恩典,便是极尽简单的芬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一朵花的最爱,用一个寒冬的孤独来依偎。想必王安石想到了,而独自潸然的“一树梅花一方翁”的陆游也想到了。沈园里,还有着梅花的绝句,还有着梅花的爱情。
冬天,就是由凄婉的爱情装饰的悲剧诗歌。然而,我还揩拭着默默流泪的冰封思念。
时间走了,我一个人默默离开了细巷、古道、街道。雪还在挥洒,给予这个冬天默默的念想。无论是谁,我都寄存着一张镌刻在冬天里的底片。想起的时候,我会做一个寒冬腊月的梦。梦里有旅途,梦里有归家,梦里有温柔的季节,梦里没有凋谢的冬天,还有那盛开在雪域里盛开的梅香。
我该思念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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