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河边的公园才静寂下来。漫步者的身影没有了,恋人们的窃窃私语没有了,远处嘈杂的声音也几乎听不到了。半轮明月斜挂在天空,但灯光太亮,月光的妩媚也没有了。我坐在樱花园内的长凳上,享受这灯光明亮的月夜。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古人挑灯赏海棠,这明亮的灯光,正可助我赏樱花。但我并不喜欢樱花,况且是快要凋零的樱花。我喜欢桃花,可是公园里没有了桃花。这里曾有一片桃林,春天开满我喜欢的桃花。不知何时他们挖去了桃树,载上了碧桃。碧桃虽然也是桃,却不是我所喜欢的桃。碧桃花现在也开得快要凋零了,我却没有什么感觉。
灯光映照着头上的樱花,好像开在空中一样。樱花也是美丽的,但我确实不喜欢。看着美丽的樱花,我茫然地想着。二十多年前,春天,我带着儿子在这公园的桃树下玩耍。桃花正红,儿子爬上爬下,磨练着他的四肢,积累着他的人生。四十多年前,在故乡的一个春天,看到冰雪里的桃花,除了红艳,还有晶莹;春风中,在故乡的桃园里挖小桃树,那么高兴,那么虔诚。如今,我远离了故乡,这公园的桃树也没有了踪影。碧桃花勾不起我的记忆,樱花激不起我的幽情。春意浓浓的月夜,坐在这里,我竟然很是失意。
灯光下,我的影子和樱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但我不喜欢樱花,我喜欢桃花。我喜欢桃花,桃花开出了中国远古的神话。没有桃花,大概不会有夸父逐日吧。夸父的手杖变成的那片桃林,是什么时候蔓延在了中国的天南地北?是什么时候蔓延到了世界的山山水水?我喜欢桃花,桃花开出了古人的幸福生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大概是中国人最早的桃花诗,也是美好生活的最好写照吧。
月亮争不过灯光的明亮,远远地躲着。偶尔有樱花落在眼前,落在身上。樱花似乎有意亲近我,但我不喜欢樱花。我喜欢桃花,我想起了桃园结义。那哥仨选在桃花盛开的桃园,舞刀弄枪,拜天拜地,可见桃花也有英雄气。后来的一些读书人猥琐不堪,不能造势,不能乘势,做不成英雄,也就不喜欢桃花了。
一树一树明明暗暗的樱花就在眼前,但我不喜欢。我喜欢桃花,我想起了刘禹锡。刘禹锡有一颗桃花般火红的心,虽多次遭贬,却不萎靡。他行走在民间,虽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却写出了大量质朴刚健充满民众生活气息的诗歌。遭贬十年回到京城到玄都观看桃花时,不无调侃地说:“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权贵不喜,再遭贬谪。又过十年,回京再到玄都观,仍旧笑道:“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权贵不悦,又被贬了。贬就贬吧,“刘郎”笑着走了。贬谪打击了刘禹锡,贬谪磨练了刘禹锡,贬谪成就了刘禹锡。我想,是乡间的桃花,使刘禹锡那火热的心更加鲜红吧。遭贬二十三年后,他举杯说道:“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虽然有深深的叹息,但更有冲天的豪情。那蓬勃的春天,一定有桃花的烂漫。
桃花,让我生命的河流有了五千年的丰富多彩的流淌。但眼前没有了桃花。虽然中国桃树遍地,桃花如霞,但此时此地,我的心无处安放。公园很美,却没有了我感情的根。我儿子感情的根还在这里吗?他还会和我一样喜欢桃花吧?但我的孙子呢?他在这里将见不到我故乡那样的桃花,他见到的将是樱花。他将会喜欢樱花吧?但我希望我的孙子还是喜欢桃花呀。
子夜,我走出灯光,月光梦幻一般笼罩着我。我寻觅着,看能否有一块空地,栽上一片我喜欢的桃树,让我的孙子也喜欢桃花,让桃花也映红他五千年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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