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又回到了一别半月的老家。爸爸己经康复多了,再不像半月前初愈那样恹恹的样子,他倚在炕头的被垛上,时不时望一眼窗外的母牛,说是那头牛数着天数本该在前两天生下犊子,可现在还没啥反应。我宽慰爸爸说,“这世界上本该的事儿多了,再多咱这一头牛也没啥”。我忽然想到了预产期这个词儿,很多年青的母亲甚至记不住怀孕的日子,于是有很多准妈妈在医院里等上个十天半月的待产。这些话不好意思和七十岁的爸爸说,于是咽下肚子,出了院门到外面走走。
也许我真的对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有些陌生了,村里一些长辈见我还打声招呼,而这些乡亲见了比我年龄大不少的邻居,也不见得这样客气。
“回家来了?”
“你爸好了没?前程子净看你爸上医院输液咧。”
“你咋回来的耶?是开车呗?”
“媳妇和孩子回来没?”
一句句的问候,一句句的关心,让我感觉甚至有些不自在,刨根问底的,估计有句话是没直接说出来,就如我咽下肚子里那句“待产的女人”,那潜在话里的话好象是“你媳妇总也没回来,是不是己经离婚了?”
广昭大伯颤颤巍巍的向我伸出了那双为我捻过腰的大手,脸上笑成了一朵黑糊糊的菊花,这八十多的大伯握住我的手,半天不肯松开,旁边一位大叔笑眯眯的看了我一会儿,“侄儿今年三十几了?”
“还三十几,都四十二了”,我笑了笑。
“是啊,你爸今年都七十了,我琢磨着你也得四十来的咧”。
正说着,河对岸传来了燃放爆竹的响声。大伯向那边张望的时候,我顺势抽回了手,那叔大声地跟大伯说,“那谁家的二小子结婚,唉,他们那二小子和你差不多吧。”
我忽然想起来,自己童年时还有这么一个玩伴儿,自我结婚后,一晃十几年没有他的消息了,四十大几的人了,终于结婚了。心下为他高兴。
“他本想着不结婚了,前段时间他妈闹病着,没人给他们爷俩做饭吃,感觉着忒不好,这才让人给找个媳妇,是新屯那儿的,说是有个孩子,不带过来咧。”
“管咋儿说,总算是成家立业顶门立户了”,应了一句。心想着该不该去婚礼上去一下,想了想,还是不给人家添麻烦了,人家又没安排自己的席位,也没有通知我。没准儿去了还招人家膈应。
于是我淡淡的走回家,忽然想到还没见一眼九十六岁的爷爷,于是径直到了爷爷的屋里,正闭着眼听着收音机的爷爷被我的一声招呼叫醒了。每次爷爷见我,总是很高兴,只是不像小时那样,见我就给我找吃食了;“还是给顺头找个事儿干吧” ,爷爷又一次给我下指示了。“顺儿到市里上班去了,去好几天了”,我大声向爷爷汇报着;爷爷长舒一口气,“你给他找的工儿?”当我告诉爷爷,我给顺头在丰润找的饭店他不肯去,后来表妹夫给他在市里找了个工作,爷爷的眼如擦着了火柴,瞬间有了些光彩,“小芳对象给找的工儿,那是在银行干吧?”
一瞬间我的思想有些跟不上爷爷的思路,我那初中勉强毕业的兄弟如果能安排到银行工作,那肯定是我们家祖坟又冒了青烟儿,出了我祖上那样的大官儿照拂着我那不着调的顺头兄弟了,反正那不是我,我可没那本事。
终于给爷爷说明白了,顺头是到市里的一家饭店学厨去了,爷爷还是很顺心的样子,“上饭店也中,出去就好,总在家儿呆着,连媳妇都说不上,这要是在市里儿带个媳妇回来逗好咧”。
“这还是咱们庄儿穷吧,人家闺女不愿意嫁过来呗”,我应着爷爷,“等咱们庄啥时富裕了,这媳妇都好娶了”。
“不是那事儿,生顺头那年头儿,都上医院照去,是儿子都留着,不是儿子都刮去,现在是闺女少,小子多”,爷爷顿了一顿,“我数数,咱们庄儿有二十多个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没媳妇儿呢”,于是爷爷又给我从南往北的数,谁谁家的小子一天到晚的没事儿干,三十来岁了还在当街晃荡,前程子偷人家车子,进了拘留;谁谁家的哥俩抢劫大货车,在牢里蹲了好几年了,放出来也得三十多了;谁谁家的哥俩长的那么俊,也是说不是媳妇,一是家里没啥个钱,也是他妈忒挑心,挑来挑去,两儿子快三十了也没成家。
听着爷爷一个一个的数着,我不禁脖梗子冒了凉气,这当初我如果没考上大学走出这片土地,真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或如这刚刚结婚的二小子,或者还不如他,没准儿会给这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光棍儿当领队呢。
唉,人生没有如果,我就不再假设了,只是想着,爷爷这么大年岁的人了,给自己家的孙子操心也就算了,难得他老人家还为那么多户的孩子操心娶媳妇。爷爷,还是省省心吧,这大事儿咱管不了。
这村上的干部都忙啥去了?想起来了,二小子家婚礼上开饭了,书记村长又带着两委到席上吃酒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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