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国而贻天下之大患,斯为天下之罪人,而有差等焉。祸在一时之天下,则一时之罪人,卢杞是也[1];祸及一代,则一代之罪人,李林甫是也[2];祸及万世,则万世之罪人,自生民以来,唯桑维翰当之。
[1]卢杞:字子良,唐滑州录昌(今河南滑县)人。以门荫入仕。德宗时,累官至门下侍郎、同门中书下平章事。他忌能妒贤,陷害大臣,搜括财货,任意榜棰,怨声载道。后贬死澧州。
[2]李林甫:唐宗室,权臣。开元中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为人阴柔狡猾,为相十九年,厚结宦官、嫔妃,迎合玄宗意图,又排斥异己,使唐政日益败坏,酿成“安史之乱”。
为国家出谋划策但给天下遗留下大祸患,这样的人是天下的罪人,但这样的人是有等级的。祸患天下比较短的时间,就是短时间的罪人,卢杞就是这样的人;祸患殃及一代人的,就是一代人的'罪人,李林甫就是;祸患殃及万代的,就是万代罪人,自有人以来,只有桑维翰称得上是这样的人了。
刘知远决策以劝石敬瑭之反[3],倚河山之险,恃士马之强,而知李从珂之浅輭[4],无难摧拉,其计定矣。而维翰急请屈节以事契丹[5]。敬瑭智劣胆虚,遽以其策,称臣割地,授予夺之权于夷狄,知远争之而不胜[6]。于是而生民之肝脑,五曾三王之衣冠礼乐,驱以入于狂流。契丹弱,而女直乘之[7];女直弱,而蒙古乘之;贻祸无穷,人胥为夷[8]。非敬瑭之始念也,维翰尸之也[9]。
[3]刘知远:五代时沙陀人,世居太原,初从石敬瑭起兵。石敬瑭称帝,以功拜中书令,封太原王。后契丹灭晋,乃即帝位,国号汉,为后汉高祖。石敬瑭:即后晋高祖。后唐末,以军功封河东节度使。契丹南侵,石敬瑭为后唐末帝李从珂所疑,惧诛,乃用桑维翰谋,引契丹兵灭后唐,称臣于契丹,并割燕云十六州之地。
[4]李从珂:后唐末帝,为明宗养子。初以功封潞王,后自立。为石敬瑭借契丹兵灭之。浅輭:浅薄软弱,輭,同“软”。
[5]契丹:源于东胡,北魏时建国,五代初始强,改国号为辽。后被金所灭。
[6]知远争之而不胜:以上史实见《资治通鉴后晋纪一》。王夫之《桑维翰论》即据之而发。
[7]女直:即“女真”,古代少数民族名,五代时称女真,后属于辽,因避辽主耶律宗真讳,改称女直。后建立金朝,亡于蒙古。
[8]胥:相与,皆。
[9]尸:主。
刘知远出谋划策来鼓励石敬瑭谋反,倚仗山河险要,依靠兵马强壮,并且知道李从珂的浅薄、懦弱,势力不难推倒,这样的计谋就确定了。但桑维翰急切地请求折节来侍奉契丹。石敬瑭智力低微、胆子很小,就急忙听从桑维翰的计策,割地称臣,给了契丹生杀予夺的权利,刘知远据理力争但没有胜利。于是把百姓的生命、五帝三王的规矩都付之东流。契丹变弱小,女真乘机壮大;女真变弱小,蒙古乘机壮大;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祸患,百姓都沦落为夷狄的奴隶。这不是石敬瑭当初的想法,恰恰是桑维翰主使他这样。
夫维翰起家文墨,为敬瑭书记,固唐教养之士人也,何仇于李氏,而必欲灭之?何德于敬瑭,而必欲戴之为天子?敬瑭而死于从珂之手。维翰自有余地以居。敬瑭之篡已成,己抑不能为知远而相因而起。其为喜祸之奸人,姑不足责;即使必欲石氏之成乎,抑可委之刘知远辈,而徐收必得之功。乃力拒群言,决意以戴犬羊为君父也,吾不知其何心!终始重贵之廷[10],唯以曲媚契丹为一定不迁之策,使重贵糜天下以奉契丹。民财竭,民心解,帝昺厓山之祸[11],势所固然。毁夷夏之大防,为万世患;不仅重贵缧系[12],客死穹庐而已也[13]。论者乃以亡国之罪归景延广[4],不亦诬乎?延广之不胜,特不幸耳;即其智小谋强,可用为咎,亦仅倾臬捩鸡徼幸之宗社[15],非有损于尧封禹甸之中原也[16]。义问已昭[17],虽败犹荣。石氏之存亡,恶足论哉!
[10]重贵:石重贵,石敬瑭之侄。石敬瑭死,嗣位为出帝,始终媚事契丹。后为契丹所俘。
[11]景昺:指南宋最末一个皇帝赵昺,迁厓山(今广东新会县南,也作崖山),元兵攻陷厓山,陆秀夫负帝昺投海死。
[12]缧系:囚系。
[13]穹庐:毡帐。
[14]景延广:字航川。石敬瑭时官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石重贵时,加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主张对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怒,景声言“晋朝有十万口横磨剑,翁若要战则早来”。契丹愈怒,举兵入侵,延广又闭壁不出。由此结怨。被出帝贬为河南尹。后被俘自杀。
[15]臬捩鸡:石敬瑭之父。
[16]尧封禹甸:意指中华。尧之封域,禹之治地。甸,治。
[17]义问:或作“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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