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我告诉你们我在欧洲大陆游历时经常注意到的一些事情,那儿有许多漂亮的艺术品。我曾经看到一位美国中年商人,由于离开了办公室而被他的妻子和女儿拖回来,这简直讨厌得令人无法容忍。如果人们有更广泛的兴趣而不只是埋头于工作,这样岂不更好?如果我们有一种我们本应该有的良好的社会体制,那么我们再也不必一天工作四小时以上了(掌声)。我非常高兴从你们这儿得到了响应。但是当我对美国其他一些听众说这句话时,他们感到一阵恐慌,他们对我说:“其它二十个小时我们究竟该做什么呢?”从那以后,我觉得这一福音非常需要加以宣扬。
让一个人尽力戴上一个视野狭小的眼罩,这样他便只能沿着一条小径奔跑,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是败坏这个人的形象,因为每个想看其结果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发育不全的人口数在增长,他们享受不到友谊的乐趣、艺术的乐趣,也享受不到使人生充满意义的那些事情的乐趣。因为,毕竟终生拼命敛财并非真正是每个人的目标。
我并不想向任何人建议享乐,单纯享乐本身就是一个目标。我认为享乐并非目标。我的确以为清教道德的主要内容是强调以牺牲幸福为代价的享乐。因为那种低级的享乐很容易便可获得,它们很少受官方道德的审查制度所控制。当然,我们都了解这种情形,即不遵守他那个时代的官方道德的普通人便不能这样做:寻求本身既最无意义又最无价值的那些生活方式。那将一直是只能宣扬而实际上行不通的道德的主要内容。
我认为中国人表现出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因为他们有能够实行的官方道德。而我们西方却选择了相反的方案。我们对自称的极其崇高的道德而感到洋洋得意,并认为我们无需去实行它、我认为,如果我们想拥有一种真正的道德,如果我们想拥有一种能使我们的生活更丰富多彩、更自由、更幸福的人生观,那它决不是压抑性的观点,它决不是以禁止或抑制为基础的观点;它必须是一种以我们所爱而非所恨的东西为基础的观点。有许多种情感指引着我们的人生,大概你们可以将它们分成压抑性情感和开放性情感。压抑性的情感包括残忍、恐惧和嫉妒等。开放性的情感则包括诸如希望、对艺术的热爱、创造性冲动、爱情、求知欲和仁慈等等。这些开放性情感使我们的生活更多姿多彩而不是单调乏味。我认为真正道德的本质在于以开放性情感为动力的生活而不是以压抑性情感为动力的生活。
恐怕我的演讲会导致一个非常革命性的结论,我并不奢望每个人都赞同这个结论。可能会有许多人认为我的结论不能为大家所接受。比如说爱和嫉妒便是这样。(前者是开放性情感,后者是压抑性情感。)如果对我们的传统道德进行一番心理分析,你将不得不承认嫉妒在传统道德里一直占据主导地位。正是嫉妒导致了传统道德的产生。我个人认为,道德不大可能是这样产生的,嫉妒最不可能是道德的垠源。我想从那些积极的情感中产生的道德似乎更有可能比从那些消极的情感中产生的道德要好一些;施于自由之上的种种限制应源于对他人的慈爱和友善,而不是源于纯属于压抑性情感的嫉妒。如果运用了这条原则,它必将更好地促进人们性格的发展,并有助于塑造身心更健康的人,一个从人类传统道德的残忍本性的限制中解脱出来的人。
残忍性是传统道德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每个道德家从其道德中所获得的部分满足便是该道德给了他施予别人痛苦的理由。我们都知道许多人以惩罚别人为乐。曾有一位首相专程从君士坦丁堡赶到安提那,并在那儿花了八小时欣赏其正在遭受折磨的敌人。我认为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爱好应归因于人们的自然情感受到压抑而他们的创造性冲动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机会。
我无法确知这是否真的是人类非常残忍的基础。我不由得不这样认为:世上大量残忍的事例皆根源于一种不自觉的嫉妒。这种情感深深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如果你们有良好的和合适的机会去表现它时,它当然会非常流行。
不知我能否准确地向你们传达一种就我看来能使人们过上最幸福的生活的方法。在《新约圣经·四福音书》中我找到了能表达我意思的东西——不是我们经常引用的正文,而是像这样一些话:“别去想你将吃什么或喝什么,也别去想你将拿什么来穿。”如果你的生活遵循这条原则的话,顺便说一下,不要对这条原则象讨论禁酒法案那样进行讨论,那么你会发现生活多么有趣。有一种自由,一种无忧无虑的态度,一旦你获得了它,它会使你超然物外,无琐细烦恼缠身。这一原则的要旨便是摒弃恐惧,恐惧存在于人的灵魂深处;恐惧是大多数宗教之源;恐惧也是大多数道德规则之源;恐惧是我们的本能;恐惧风行于我们年青人之中;恐惧也是世界上一切罪恶之源。一旦你消除了恐惧,你便有了绝对的自由。当然,大家都知道远古时代的那种原始迷信。那时候,无论男女老少都义无反顾地献身于上帝。今天我们看来,这种迷信是愚昧而荒唐的,但我们自己的迷信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一线光明。现在,我不想说没有什么大灾难能降临我们头上。我想说的是,对可能降临到我们头上的灾难的恐惧比灾难本身更有害。无忧无虑地面对生活,无所畏惧地面对灾难要比终日唯唯诺诺、小心谨慎、殚精竭虑、负担沉重要好得多。不要直到寿终正寝时也没有享受到一刻生活的乐趣。
我认为,我们都希望我们的生活是开朗的和富于创造性的,并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希望以冲动作为我们生活的基础;这里的冲动不是指任何短暂的、稍纵即逝的冲动,而是指支配我们生活的那些主要动力或冲动。有些人有巨大的艺术创作冲动,另外一些人具有科学创作冲动,还有一些人具有这种那种创造性冲动或热情。如果你们否认这些冲动,而假定它们并没有侵犯别人的自由的话,那么你们就阻碍了自身的进步。例如,我认识许多社会主义者和许多以为最保守的报纸撰稿度日的人。这些人可能获得生活的乐趣,但我相信,他们不可能获得生活的幸福。幸福绝不会垂青于这些人,即摒弃了生活的一种基本动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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