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反”:老子祸福倚伏说。
苏东坡《前赤壁赋》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通晓“变”与“不变”,确是他达生思想的智慧。而读《老子》,其中“正”与“反”的关系,最是其人生哲理中的智慧所在。再比较“正”“反”之义,老子尤其重“反”的功用,亦即“复命”,兼具返本与反思的旨意。如前所述,老子反复强调的“玄德”,是一种人文自然的表述,但如何达到“玄德”之境,诚如其言“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只要检索《老子》用字,“反”与“复”字极为常见,例如“反者道之动”“正言若反”“复归于无物”“复归其根”“复归其明”等,落实到人生,显然具有强烈的反思精神。而这又与老子惯用的以反彰正的语言策略相关,如讨论有无,大小,虚实,巧拙等思想范畴,其用“无”,则有“无知”“无欲”“无身”“弗居”等;用“不”,则有“不言”“不恃”“不有”“不宰”“不自生”“不自贤”等。如此大量使用否定词,是老子告诫我们能做什么的同时,更在喻示人们不能做什么。与之相应,如孔子教弟子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的告诫,佛门“三宝”,是“戒、定、慧”,亦首在“戒”,但这是行为的禁忌,而非老子“无为”的原本状态,所以比较而言,老子之“反”更多的是有关哲理的探寻。
老子提倡“反”与“复”,还可以启迪我们的逆向思维。我们一方面要“贵其师”,尊师重道,才能学有进益,同时也要记住老子说的“不贵其师”,不要因为模拟效仿而失去了自我的创造力。记得年轻时治学,老辈尚存,耳提面命,获益良多。如程千帆先生常召我示学,一次对我说:“你们桐城人治学很重‘渊懿'.”我谨记于心,多年后撰成《说“渊懿”》一文,并刊登在《文学遗产》2008年第五期上。此秉承训示,为“正”取之法。
又一次,当时的.中华书局总编傅璇琮先生要编一套“古代散文精选”,邀我编《抒情小赋卷》。程先生对我说:“抒情小赋到苏轼以后,就没有什么可选的了。”我思量,程先生这么说作为审美评价自有道理,但这也形成对宋以后抒情小赋的遮蔽,于是我在苏轼《赤壁赋》后又选了宋以后的抒情小赋占全书近一半的篇幅。后来傅先生在丛书《总序》中特别强调“选目颇有新意……唐宋以后赋家占全编半数,读者可从中窥见抒情小赋的历史全貌”.此“反”取之例。
当然,老子的“反”,主要是以祸福倚伏观启迪人们的生存智慧。这里给我们一个重要启示,即人要有明确的得失观“,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这其中可思考祸福之转换,把握住人生获得的”度“.小说描写男女之情,写得恰到好处,是爱情小说,写过了人也如此,经努力而达至某高度,谓之成功人士,倘”逾规“而超出一步,就出”问题“了。所以老子讲”五色“使人”盲“,”五音“使人”聋“,此警醒,也内含一”反“字,即反省。他强调”去甚、去奢、去泰“,反对的只是过分安乐、过分享受与过分行为。
四、”柔“:老子谈生存准则
老子学术重”柔“,由此延伸出谦、损、卑、下,似乎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其实不然,他是在阴柔与阳刚、盈与谦、满与损的对立关系中倡导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即”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共死也枯槁“的生存准则与人生智慧。蔡元培在《中国伦理学史》第七章《老子》中认为:”老子以降,南方之思想,多好为形而上学之探究。盖其时北方儒者,以经验世界为世界观之基础,繁其礼法,缛其仪文,而忽于养心之本旨。……北方学者之于宇宙,仅究现象变化之规则,而南方之学者,则进而阐明宇宙之实在。“也就是说,老子重”柔“,与南方文化有关。正是出于”养心“的本旨,老子认为:”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其中”慈“是德之体,”俭“是成德达用的工夫,”不敢为天下先“是德性作用的表现方式。
因为尚”柔“,《老子》书中出现与之相关的三大意象,即水、谷神、玄牝。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对此,苏辙《老子解》释义最为详尽:
”道无所不在,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地也;空处澄明,深不可测,善渊也;挹而不竭,施不求报,善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寒必止,决必疏,善信也;洗涤群秽,平准高下,善治也;以载以浮,以鉴则清,以攻则坚强莫能敌,善能也;不舍昼夜,盈科后进,善时也。“以”七善“(地、渊、仁、信、治、能、时)言其旨趣。而水之”上善“的外化,就是”江海“,老子认为”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倘若说中国文化中的山水精神,我想孔子偏重”山“(仁者乐山),老子则偏重”水“(智者乐水)。尤其是海洋意识,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文化传统重”陆“而轻”海“,对海洋的认知长期停留或为神境,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或为逃薮,如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相比之下,老子对”江海“之为”百谷王“的讴歌,更值得关注。
至于”谷神“与”玄牝“,也是老子重”水“之母性文化的另一种呈现与赞述。他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对此,诸家解释纷纭,如”中虚故为谷,不测故曰神“(司马光),”谷神喻其德,玄牝喻其功“(魏源),”谷为腹,神,腹中元气,玄,幽远微妙,牝,母,生物之本“(蒋锡昌),无非赞美一种生命的原动力。有学者认为,老子的”玄牝“,类同”玄德“,是原始的”大母神“,或谓母神的人格化。
五、”妙“:老子人生的至境
如果推敲老子喻示我们的人生至境,就是”妙“.《老子》首章即开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妙,是天道,更是人生,是不以师承为贵,也不取决于所凭借的事物的一种境界,即老子说的:”不贵其师(师承),不爱其资(凭借),虽智大迷,是谓要妙。“又是一种静态的”玄鉴“(涤除玄鉴),即”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本,躁则失君“.为了形象地说明这种”至境“之”妙“,老子创造了两种形象来图解其义。一种形象是”善士“形象:”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这里用一”容“字(视觉图像)徐徐展开:一位小心翼翼(若冬涉川)、不敢妄为(若畏四邻)、端谨庄重(俨兮其若客)、消散(若冰之将释)、质朴(敦兮其若朴)而又胸怀深广(旷兮其若谷)、浑沦莫测(浑兮其若浊)的”善士“.
另一种形象是”赤子“(或”婴儿“)。老子描写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音沙,嘶哑),和之至也。“赤子说源于《尚书·康诰》”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孔颖达疏”子生赤色,故言赤子“.而将赤子形象加以图绘式地描写,则是老子论道的一种独特方式。老子以”赤子“比喻含德纯厚之人,则用大量的外在物象如”蜂虿虺蛇“”猛兽“”攫鸟“的围剿以衬托主体形象的神奇,复以”握固“”朘作“之动态以及”号而不嗄“的形与声以昭示其”精“”和“之气,一幅语象化的”赤子“图像活脱而生。在《老子》中,赤子形象亦尝用”婴儿“来表述,所谓”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这又往往与其自我人生的构图结合起来,赤子之”真“,即为老子的至境与至性。
先父允臧先生论老子之”道“有诗云:”有无徼妙入云烟,道道名名几树蝉。太息人偏遗矢溺,却从身外觅玄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离我们很远,也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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