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河,在我的家乡。
那条河,不宽。我想,充其量,河面应该不足二十米。她到底有多长?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很长,很长。河中间,人们为了通行方便,三里五里的地方,用土筑了一个个堤坝。再后来,堤坝都改造成了结实而且美观的桥梁。
那条河,叫河,也有人叫她大河。其实,她有一个极不好听的名字——“濉临沟”。当然,我是不喜欢将她叫沟的,总觉得沟着实太小,河便受了委屈,我也受了委屈。
年轻的时候,我也曾一度狂妄地以为:那条河太窄,太窄,比不上长江浩荡,比不上大海辽阔,简直,我可以一步轻而易举地跨过去。
小时候,那条河对于我来说是神秘的,却又让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亲近,并且,乐不思彼。
与那条河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她的好。而今,一别多年,才时常念起她的包容与博爱。或许,那里有我解不开的情结,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不得不说,她给我曾经带来无穷的乐趣。
皖北这地方,四季分明。
我的家乡是一个叫“烂柴吴”的地方,不依山,却傍水。
水是那条河。
至于先人为什么起了“烂柴吴”这个庄名,已无从考证。也有人相当然地以为:开庄老祖以捡烂柴为生。仿佛,有些道理;又仿佛,这是不足为信的。
我家离河几十步之遥。
此刻,已经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那条河有了第一次亲密的接触,甚至记不清又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别离,可我,依稀记得那些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直至如今。
现在的孩子几乎都成了旱鸭子,不会游泳。那时候不,天热的时间,我们一群孩子几乎天天在河水里泡着,不知不知便学会了游泳。
游泳没人教。一开始我先趴在岸边用两条腿瞎扑腾,不敢上深水里去。河水清凉,让人有要飞起来的感觉。有时候水像虫子一样冷不丁钻进鼻子里,酸酸的;也有时候还会一不留神喝上一口两口河水,这些,我并不在意的。
后来,我学了狗刨,潜水,仰泳,甚于抱着石头在水底淤泥里奔走如飞。于是,那条河成了孩子的乐园。
那条河里有许多鱼虾,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有的能叫上名字来,有的叫不上名字。孩子们能捕获的,当然是那些弱小的,譬如:泥狗虻,麻参子与石滚皮。
徒手是抓不住鱼的。因为那些小东西十分机灵,需要一些工具,巧妙地制造陷阱。
说起工具,却极其简单。一个透明的罐头瓶,瓶颈上拴根绳子,然后灌上水,放进稍微在嘴嚼过的死面馍,咕咚一声扔到水里,拉平,我就躲在旁边静静地守候去了。
约摸三五分钟,我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靠近陷阱,迅速用手抓住绳子猛地向岸上一拉,“哗啦”一声瓶子凌空而起,里面总有几条打转转的鱼儿……
我把捕获的鱼儿细细收集起来,兴高采烈地带回家,俨然是凯旋归来的小战士。奶奶会把鱼儿和着面用油煎出来,黄黄的,很香,很香。
自然,河里也是不乏大鱼的。
每年的腊月,年关将近,全村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三五成群地涌向那条河的两岸,拉年鱼。
网是几十米的大网,绿色的尼龙丝网片。大家在岸上开阔处扯开大网,在网底细细坠上一个个砖头,网面上系牢木头浮子,修补破损的网洞。
网下水啦!两边各有两组汉子,一组十人左右,一组拉底纲,一组拉上纲。拉底纲的人走在前面,拉上纲的紧随,两岸是缓缓跟着移动的人群。
当然,我也在其中。
终于,网拉到那条河的尽头,也就是靠近堤坝,有的大鱼开始浮出水面,慌慌张张,乱窜乱蹦……
“收网喽”“收网喽”……汉女们的号子声,呐喊声,欢呼声,鱼儿的翻腾声刹那间飞向云天。
网里白花花一片,有草鱼、鲤鱼、鲫鱼……鱼儿,被疯狂的人们一条条抓住拎在手里,扔进口袋,装上架子车。
鱼是公家的,大家自觉遵守规矩,谁也不会私自拿回自己家去。
那天,家家户户分了鱼。鱼大的有几十斤重,小的也有一筷子长。晚饭时,整个村子里弥漫着炸年鱼的香味儿。
那时候,那条河的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见浅水里的蜗牛、河蚌、还有鸭子一大意落下的蛋。
倘若捡了鸭蛋,我会小心翼翼地拿回家,等待奶奶夸奖。
而奶奶是个极不会说好话的人,往往微笑着接过鸭蛋,转身去了。
对了,那时候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说“鸭蛋”。我若一说,她便骂:“死孩子,是青皮。”我坚持真理,伸着脖子争辩:“是鸭蛋,就是鸭蛋……”奶奶气了,大老远扬起手,颠着小脚奔过来。我一见大势不妙,大呼小叫着一溜烟跑了。
后来想,奶奶不让说“鸭蛋”,或许是“鸭蛋”与“压蛋”谐音吧!
雾冬汗夏,女人们常叽叽喳喳端着盆到那条河边洗衣裳,一块块青石板上,噼里啪啦,棒槌纷飞,一下一下敲打出五彩缤纷的气泡来。
每年的六七月,往往是多雨的季节。雨甚至可以呜呜咽咽下上几天几夜,一时间,村庄,田地里,白茫茫,汪洋一片。
不待天晴,大人们急急忙忙拿着铁锹或铁锨去放水,挖上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沟沟,让积水往那条河里流……
那条河里的水也早已经不安分起来,混浊不清,涨得满满地,最后终于积蓄力量在一瞬间冲破堤坝浩浩荡荡地向下游奔流而去。
那条河是解放以后挖的,奶奶说她参加了劳动。当时,完全是靠人肩挑手抬,一锹一锨。困难,可想而知。
奶奶已去世多年,那条河还在。或许,那条河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美丽与年轻。但是,她依然承载着历史赋予的使命,默默地坚守在故乡,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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