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种说不出的沉重郁积在胸口,让心莫名地烦躁与失落,像一块磐石跌入湖中,搅乱了我原本不平静的心。
离开故乡多年,离开生我养我的这块热土时间更久远,我心目中的故乡依然停留在那些民风淳朴的九十年代,依然是我心中最安宁,最纯朴的净土。心,却在回家的那一刻激起了波澜,五味俱全。
前天,我们回老家看望爸妈,尽管路途不太遥远,但由于两人的工作特殊性,很少回家,就是回去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来沒时间关注过路边的景色,更别说去拜望亲朋好友了。想着这次回去,也能见到久未见面的疼我爱我的姐姐,心情十分激动。小时候,由于父亲经常在外面打工,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做农活,我跟哥哥基本上是姐姐带大的,就像姐姐的尾巴,姐姐走到那里,就把我也带到那里,那份亲密就是妈妈也不能比的。自从结婚后,工作忙了,相距远了,也慢慢地疏远了那份亲情。
早上特地起了个大早,去买了母亲爱吃的糕点,也给姐姐买了一件称心的礼物,就早早地上路了。
七月的乡村,到处一片成熟的景象,黄澄澄的杏子,粉嫩嫩的桃子,还有那一串串红玛瑙似的花椒点缀在一片绿的汪洋中,远远望去,像一幅铺展在原野上的黛色水墨图画。一栋栋的小洋楼掩映在高大的柳树与梨树之间,绿树红瓦,我仿佛置身于一幅优美的山水画卷中,景色十分迷人。我们提前下了车,用相机贪婪地捕捉着这路上迷人的田园风景。恨不得把整个家乡都装进这个小小的相机里。
即至到了巷口,母亲跟姐姐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了,陪同等待的还有我的二叔。母亲高兴之余,嗔怪我们怎么来的这么迟。相继进了屋,二叔递过来一篮子桃子,说是给我留的。听说你要来,我是专门给你留的,好多桃树都死光了,剩下的几棵品种都不太好,就这棵树上的桃子最甜。接过二叔手上的桃子,心霎时就像打翻的五味瓶,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一条条的裂痕交错布满青筋暴露的手臂,核桃树皮样的张开了口子,像是诉说着生活的种种艰辛。心在震颤,我的二叔已经老了,两鬓斑白,生活的艰难使他比同龄的,比起我的父亲更显得苍老,瘦弱的身体已经半度弯曲,褴褛的衣服好像套在了树枝上,空洞洞的像稻草人。风烛残年,心头蓦然涌起一种异样的凄凉,我的二叔不应该是这样的处境,在我印象里,我的二叔是性格最要强的人,也是最勤劳的人,补桥修路都有我二叔的踪迹,村里化解疑难琐事都有我二叔的份儿。一直觉得我二叔身材很高大,壮实,远不是我今天见到的二叔这般萎缩。看我神情异样,母亲插话过来,让我们坐下喝茶,二叔没有坐,说刚下地回来,还沒来及喂牲口,明天再来看我,就转身走了。
话题自然转到了二叔身上,问及近况,父亲不胜唏嘘:这是他的命运啊!年轻时要强了一辈子,现在老都老了,还落得这般光景!母亲恨恨地道:都怨他自己,死脑筋,怎么也不听人劝,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办法,活该受罪。我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他是心疼二叔的处境却没法帮忙。论感情二叔和母亲像兄妹,平日里有忙都是二叔帮的,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留二叔一份。母亲嫁过来时只有十五岁,跟二叔同岁,老一辈人的观念里,结了婚的女人就是成人了,在十三口人那样的大家庭里,母亲的苦累自然就可想而知了,要不是时时有二叔关照,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真不知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仨该怎样走过。
这几年的惠农政策给了农民们莫大的实惠,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洋楼,笔直的水泥路已铺到了各家门口,二叔的儿子儿媳妇也加入了打工的潮流,听母亲说前年还盖起了小楼房,生活也算比较殷实的,二叔也该是苦尽甜来,安度晚年了。唉!你二叔的命真苦!找了一个智障老婆拖累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拉扯儿女成人了,按理说也该享享福了,谁知道又摊上那么个儿子儿媳妇,不孝顺也罢了,竟然动手打你二叔,生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不要生呢!母亲越说越气愤。怎么能这样呢?我是亲眼看见我的二叔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来挣钱养活那个家的。想当初,我爷爷的一念之差,给二叔娶了一个智障老婆,分配的少得可怜的土地只够种一个人吃的口粮,一家四口人的吃住穿衣都在二叔的一双手上,二叔沒读过书,整年春夏秋三个季节都在工地上,像一只报时的候鸟,只有冬天才回到家,又忙着储蓄春天需要的物资。平常别人不做的苦活重活他去做,别人不加的班他去加,工地上分摊吃的份子肉从来不参加,而他一年的费用只有四角五分钱。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父亲代二叔从包工头那里算完账回来时泪眼纵横的样子。
夜深了,母亲已打着轻微的鼾声进入了梦乡。二叔那张愁苦的脸映在我眼前,让我难以入眠。十四年前发生的事犹历历在目。那是我刚踏入社会走上打工生涯的第二个月,二叔正好也在兰州一建'筑工地上班。不知他从那得知我上班的消息,利用中午吃饭时间,一路打听过来看我,带着工地上分给他的份子肉,临走时又掏出了他身上仅有的十七元钱,还有一些毛票,饭票,执意塞到我手里让我补贴生活费用别苦了自己,然后匆匆离去,其间连一杯热水都沒来得及喝完。二叔啊,你哪里知道这里早已不用了饭票,这十七元钱需要你上多少天的班才能换来!这十七元钱在你贴身的兜里不知揣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你自己一年的费用只有四角五分钱啊!你怎么舍得把这些救命钱都给了我!看着手里那些皱巴巴的毛票,我再也忍不住伪装的坚强,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滴落在还带着二叔体温的钱上。
厂里五一放假,我相约我的老乡前去看望二叔,一路打探,二叔所在的地区属于开发区,根本沒有公交车通过,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工地。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子里横七竖八地支着八张床,地上还有下雨淋过的水渍,潮乎乎的发出一股股刺鼻的霉味。开饭了,几块砖头一放就是现成的饭桌,两个馒头加一碗土豆汤就是中午饭。那天,二叔破例沒有去加一小时的中午班,陪着我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几个农民工穿着胶鞋还在两三米深的地方挖淤泥,积水快淹没到了膝盖。
中午,二叔上班去了,我留下来清洗收拾二叔的衣物。天啊!这竟然是我二叔穿的衣服?就是讨饭的也穿得比我二叔的衣服要好的多。洗的发白的衣服上补满了碗口大的补丁,粗糙的线,拙劣的手工看得出是我二叔的杰作,床底下的两双帆布胶鞋已开出了两个大大的洞,看样子已沒办法缝补了。叠放在包里的几件衣服沒有一件象样的。一直以来,我知道生活在底层的民工生活的艰难辛苦,却从来想像不出是这样的生活,拿着最低的工资,干着最累最重的活,我想像不出那一座座漂亮的楼房是用这种的生活方式,像我二叔这样的千千万万个民工用血汗垒起来的。我的心再次颤粟着,为了我的二叔,为了像我二叔这样命运的民工,我不知道该为他骄傲,还是悲哀,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临走时,我替二叔收拾好了衣物,在衣服的夾层里我留了三十元钱,那是我昨天刚领的半月的工资。
事隔多年,往事如昨,我们的国家在经济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的农村,已彻底摘掉了贫穷的帽子,进入了跨时代的行列,经济飞跃,物质盈余。今天的农民工也已一幅全新的面貌站立在城市的上空。但是在物质丰盛发达的今天,在倡导人类文明进步的今天,我们又丢掉了些什么?我们又该思考些什么呢?
天亮了,我决定去看看二叔,也想去看看他的儿子,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很多很多的话题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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