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还是那样,说话,笑,扭头看我,笑在嘴角,烈火在眼。
“燃”。
离开军营后,老头做了自己的将军,号令时出,铿锵依旧,似乎什么都无法让他改变。固执己见时,他打来的最重一拳——“除非我死了!”
他死了。
殡葬师给他化妆,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再往嘴里塞两团棉花,凹陷的面颊丰满了起来。
我隔着玻璃和他说话——“老头,起来喝酒。”“老头,你咋让人化妆了?你不是最烦人摆弄吗?起来吵架。”
他不理我。他一定觉得我傻。
老头六十多岁时,非要自己换灯泡,趁我出房的一小会儿,就上了饭桌,不够高,又下来,加个小板凳,晃晃悠悠站上去,平伸两手,像走钢丝,我猛然看见,吓一跳,让他下来,一边“数落”他,他一概不接受——“别过来啊,摔下来怨你!递我灯泡。”
老头惦记着子女的房贷,偷偷跑去一家建筑公司打工(人家要用他的资格证)。工程批下来了,老头被劝退了,理由是“年纪大了”。我去接他,路上他把我肩膀抓得紧紧的,到大江边上,喊停,下了摩托车,把办公室钥匙用力丢进了江里。
老头七十岁,忽然不去麻将室了,原因是“忘记麻将怎么打了”。
钱包、钥匙、眼镜......老头一天到晚都在找东西。
老头记不得回家路了。
老头脑梗了。
老头吃喝拉撒全乱了,整天发火,骂人,说要回部队,要“坚决消灭侵略者”。
折腾了五六年,没法,还是送老头去了“康复医院”。
老头患上了感冒,接着是重症肺炎,进icu,上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抢救过来了,人愈发浑浑噩噩,靠着各种管子维生,两年后,又一次进icu,再未能出来。
老头,我是故意忘了许多年前,那个夏天的晚上,你和我在黑白电视机前吃面条时说的话,忘了你指着电视里被推去抢救的人说:“小子,以后万一我这样了,可不许人给我插管子!”
我那时只顾吃面,不理你。
在我眼里,你是神。神怎么会落到那样境地呢?
老头,你现在又是我的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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