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半夜,邂逅一幅山水画。
山水画静静地挂在黯淡的墙壁上,黑白线条分明。昏黄的灯光就着窗外淡淡的月光,交织成一片混浊的世界。没有风,夏夜很闷热。蝉声还未到来。与一幅画对峙,夜深人静,我和它靠得很近,近到可以触摸故乡的温情。
从母亲的怀抱里走出来,走向更大的世界,十几年了,这座城市,这个房间,困住了我大片时光。长大了就会生出翅膀,就必须到更远的地方飞翔。我记住母亲的话。
故乡,是一个起点。我从起点出发,在坚固的城市林立的楼群间飞行,城市像一张网,网住我受伤的心,怎么飞,也找不到原路返回。故乡仿佛一座山重重地压在心头,母亲的话犹在耳边。故乡的穷,让我背负一生的漂泊。飞翔,真的是最大的抗争吗?
现在,面对这幅画,故乡隐约其中。
水波轻轻荡漾开来,闪着层叠的光,我在里面看到童年时自己的样子,母亲很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我忽然感觉像是一场梦。山水之间,那么久远的时光,都浮上来。我开始奔跑,穿过崎岖的山路,乡亲们朝我张望。绿树掩映之间,我终于看到自己的家,鸡鸭在房前屋后觅食,老黄狗蹲在门口,一切,依然熟悉的样子。
我曾找寻过无数出口,释放我对故乡的想念。酒。或者烟。或者萧瑟的街道上无声的飘荡。回忆,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煎熬,在骨子里噬咬。然而,我却忽略了那幅画,那幅仿似故乡的山水画。
山水画在我的视线中开始动起来,所有丢失的时光悉数返回。
父亲坐在堂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清晨五点。这时会准时响起父亲的催促声:太阳都快出来了,还不起来?!我躺在床上扭着身子,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服从父亲的威严,快速穿好衣服,在墙角的旮旯里,眯着还未睡醒的眼睛摸索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牛鞭,光着脚丫牵着我的牛上山去。
许多孩子已经先到了。起早让牛吃清新的草,这是每家每户每天争先恐后要做的事。牛在前面吃草,孩子们在后面玩。阳光从天空洒下来,透过树丛,夹杂着清风里青草的芬芳。蜿蜒巍峨的大山,蓄满我无忧的童年。
大山以外会是什么样的世界。那些奇思怪想,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通向远方。不断有人走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我听大人们讲他们的故事,模模糊糊的。
月亮升起又落下,雾霭把山林笼罩得越来越浓厚。翻开小人书,那时候,书里的神仙会来和我作伴,黑夜里,我们互相捉迷藏。他们把我的水彩笔带走了,我很伤心,以后我还用什么来描绘我的图画啊。
然后,大片大片的雨水落下来,流进村旁的小河。丰盈的雨水,很快就把我的童年拔高。父亲仍然抽着旱烟,却没了当年喊叫的底气。我看到他的额角日益沧桑的皱纹,像山道上雨水过后的蚯蚓,痛苦地扭曲着。
那个四季如春的山村,在我成长起来的岁月里,就真的不属于我?我站在低矮的老屋前,这片熟悉的土地,越来越亲切。我看到许多蛰伏的时光,在大山里明明灭灭,若隐若现,并最终沦为一种声音:走出去,才能脱离贫穷。恍惚中,迷茫的山路上,一辆一辆马车经过,远方没有尽头。望不见的山坡上,传来母亲空空的叹息。
现在,在陌生的城市里,月光下,花儿开的很灿烂,也很忧伤。谁在柏油马路上经过,踩不出半点足迹。那一段青涩的青春,成为故乡最幸福的怀念。
坐在这样一幅山水画里,潮水涨起来,让自己成舟。渡谁呢?也许谁也渡不了。画里画外,不是一个世界。从那些旧时光里苏醒,我需要找寻的,也许只是一种记忆,一种潜藏在内心始终如一的温暖,我需要它们一直陪伴着我,慰我伤痕,解我思念。在这个城市穿行,它们成为我最大的支撑,给我最为清澈的濯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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