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前朝往事,直到现在,我还不够清晰明确,还不十分了然姥姥和母亲之间仇怨关系是怎么形成的。那些故事因为经由姥姥和母亲分别讲述,而有了径渭分明的版本,又因为她们的讲述里都把对方评断得咬牙切齿,都把对方传成了假想敌,我就听得战战兢兢,听得虚汗直流,身子僵硬,心跳加快。只想堵住耳朵,只想逃开。我条件反射般地害怕知道她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只凭现实判断一些蛛丝马迹:姥爷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从来不管家,用母亲的话说,是姥姥的软弱无能助长了姥爷的不负责任,姥姥非但软弱无能,还和姥爷一起打骂比较判逆,对姥爷的行径看不惯的母亲,母亲说,你姥姥呀,那时对我真狠心,就看我不顺眼,专宠着啥也不干就知道吃的你老姨。母亲说着说着,就对姥姥恨得说不下去了,还掉下泪来。我一声不吭,怎么也想不明白:姥姥怎么成了恶人?后来,姥爷也不知怎么就把家给败了,他自己跟了个女人跑了,姥姥和舅舅一起生活,也就是说,姥姥到最后,连自己的家也没有了,后来,我出生了,因为母亲接着就怀上了妹妹,只好把我送给姥姥照顾,在我的印象里,有姥姥和舅舅的家很温暖很快活,舅舅总给我买糖吃,老姨和三姨偶尔回去也都喜欢和我玩。只有舅妈指着姥姥鼻子骂架,舅舅知道后又把舅妈打得到处跑的时候是不快乐的。
因为和舅妈的关系处不好,其它的姨家里经济都比较困难,姥姥流着泪住到了我家里,她和母亲相互黑脸相对,谁看谁都烦得慌,她一逮住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就拉住我哭着骂母亲没良心,恶毒,对她不好。母亲却当众在饭桌上对姥姥摔摔打打。母亲毕竟是强势的,占据着一家之主的位置,我们都仰赖她生存,除了我含糊其词,语焉不详地听她数落母亲,在这个家里,受母亲影响,没有人给姥姥好脸色。 我至今都在反省,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为什么不能给弱势的姥姥一些支持?可当时,我的确不知怎么安慰伤心的姥姥,因为我同样听不得她骂母亲,就像听不得母亲骂她一样。
说起来,还要怪我没有振臂一挥的血性,没有仗义的能量和勇气,既然母亲和姥姥不能相容,彼此痛苦,我为什么不能领着姥姥搬出去住呢?我顾及这个,盘恒那个,怎么就豁不出去?怎么就没想到姥姥也有永远离去的一天。
那时,尚幼小的我常常偷偷地替姥姥难过,心酸落泪,听到她对来看她的老姨说:你说我咋不死呢?多想有一天“扑通”一声就倒下呀。没有人是站着死的,姥姥是希望死得痛快些,急迫到连躺下也等不及了。听到她在床上摇晃着身子悲凉地唱着哭腔的戏文,窦娥冤,拖长欲喊的声调把我的心都搅碎了。那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抱抱她?我连表达爱表达同情表达立场的力量都没有,活得太软弱胆怯,我究竟算不算是个好人呢?
想到这里,对着姥姥的相片,我终于说出来:姥姥,你活得太苦,一定在天上享福呢,而我,再无颜和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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