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位极普通的母亲,和大多数母亲一样,善良、朴素、勤劳。在我眼里她是美丽的,端庄,慈祥的母亲。。母亲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传奇故事,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但她在我心中同样是伟大的!
(一)
我母亲现在重病在身,已经卧床不起了,但精神却是清醒的,在病榻前母亲跟我们讲述起了她小时候的经历……
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姥姥就因病去世了,姥爷又找了个后母。从此母亲就从无忧无虑的的童年,一下落入了不幸的深渊。那个后母是个很凶残的女人,对母亲非常不好,看不顺眼就非打既骂,有时烦了随手拿起旁边的物件,劈头盖脸的就打,她打人还不许哭,一哭打的更厉害,母亲的身上,头上留下了许多疤痕。母亲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以致后来母亲一提起那个后母身体就打冷颤。母亲坚强地忍受着痛苦,咬紧牙关把泪水往肚里咽……
姥爷家原是地主,在土改后被分去了家产土地,姥爷吃喝玩乐惯了,改不了那好吃懒做的脾气。在后母又生了小舅后的那年,姥爷受不了挨饥受饿被社员批斗的生活,撒手西去。在母亲记忆的长河中,姥爷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对家庭子女一点也不关心,整天喝酒。后来被抄家后,家徒四壁。可姥爷还是吃喝惯了,家里没有就去偷,结果那时本来就对地富分子列为斗争对象的年代,更是把他揪出来,在大队队部搞批斗。姥爷死的那年母亲八岁,小姨五岁,被无情后母赶出来,随讨饭的人群向南部山区艰难徒涉,开始了流浪乞讨的生活。
在讨饭的路上母亲带着小姨受过很多人的歧视侮辱,但遇到的好人多。在济南的仲宫镇的南边一个小村里,母亲和小姨已经一天没有要到吃的了。因为前面早有很多饥饿的人都过去多少遍了,那里的人家里粮食也不多,他们也都已尽力了。母亲敲开了一家的门,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到俩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赶紧关上院门,并在里面骂道:“快滚吧!怎么来了这么多臭要饭的!”母亲只好又去敲另一家的门。这次出来一个半大孩子,他说:“俺家的饭都吃光了!你们还是去别家要吧!”
母亲要了五家都没有要到一口吃的。最后她们走到了村口一座很破很破的,用石头垒起来的小房子前,那小石屋的屋顶都是用树枝和蒲草搭盖的。前面是用树枝和草绳编制的篱笆墙,用木棍捆绑的小门。母亲向里面吆喝了一声:“有人吗?能给口吃的吗?”里面没有动静,母亲又吆喝了几次,屋里传出了狗的嚎叫声,但好久不见有人出来,母亲很失望,正要转身走开时,那石屋的简陋的木板门开了,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弓着驼背的腰,拄着一根带树杈的棍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一条小花狗摇着尾巴也在门缝里挤了出来,跟在老人脚下,并向母亲和小姨叫着。老人回身用木棍打了那狗一下,小花狗惨叫着夹着尾巴钻进了门缝里,并在里面发出委屈的噪噪声。母亲说:“老奶奶!您行行好吧!俺和妹妹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能给口吃的吗?”老人好像耳背,低头靠近了母亲,把脸都快凑到母亲的脸前了。母亲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老人这次听清了,老奶奶的头不停的摇着,但掉光了牙齿的嘴里却说:“你们等着!我给你们拿气(去)”老奶奶又拄着棍子颤颤巍巍的走回屋里,过了一会儿老奶奶拿了一只竹篮子,竹篮可能挂房梁上的,都被烟熏的漆黑漆黑的。老人还端着一只粗瓷碗,里面盛着玉米糊糊。老奶奶走到母亲近前说:“饿坏了吧?快接着!拿气(去)喝!”母亲在篮子里拿出来一个地瓜面的窝窝头给了小姨,把碗也递给了小姨。小姨都快饿晕了,小姨啃了口窝窝头,捧起碗大口喝着香甜的玉米糊糊。母亲也拿了个窝窝头啃着,并用另一只手接着掉下来的渣渣,顺手又送到嘴里。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饱饭了,母亲和小姨吃饱后给老奶奶跪下了。老奶奶赶紧扶起她们说:“孩子啊!你们这样小就出来要饭,太不容易了!我一个孤老太太,也养活不了你们,你们把这篮子里的窝窝头带着路上吃,你们气(去)南边吧!南边的人富裕!那里的人也实诚,不会差你们一口吃的!”母亲又拉着妹妹给老奶奶磕了个头,带上老奶奶给的窝窝头,领着妹妹搽泪和老奶奶告别!
在泰安以南一个叫做瓷窑的地方,母亲和小姨遇到了一个老乡。这个老乡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也是要饭来到这里的,比母亲她们早来几个月,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他保证说能带母亲和小姨要到吃的喝的。远在它乡的母亲和小姨都以为遇到了亲人,都跟着那个人到处去要饭。当地人看到两个孩子都很可怜,就会给很多吃的。那个人只跟在后面,等母亲要回了吃的就拿起来就吃。那个人肚子大,特能吃,有时候会把母亲和小姨的饭都吃光,然后还呼啦着肚子嫌母亲和小姨要的太少。后来母亲想离开那个人,就带小姨继续向南走。可那个人尾随着母亲她们,他追上母亲后说有个地方,不用要饭就可以吃饱。母亲和小姨那时太小,还分辨不出来好人坏人,就跟着那个人走。也不知走了几天,那路越来越崎岖,那山越来越高。母亲和小姨害怕了,想逃跑,但那个人看的紧,一直没有机会。这一天来到了一处村庄,这个村子很小,也就十多户,十多座小石屋错落在山坳里,此时已近中午,母亲和小姨已经饿的前肚贴后肚了。那个人说到了,在这里可以随便吃,这里的人有的是粮食。他去敲一座很低矮的,被烟熏的黑黝黝的门,出来一对中年夫妻,这俩人身上都非常赃,就像从草木灰里钻出来的一样,那男人秃头,眼角耷拉着,几根山羊胡扎在厚厚的嘴唇上。那个女人一头黄黄的头发,上面带着几根麦秸草,俩只眼睛像杏核一样瞪着,眉毛是上挑的,大肉鼻子,像兔子一样露出了大门牙。那个人和那对夫妻嘀咕了半天,最后那对夫妻给了那个人一包东西,被他揣进怀里。那个人过来说进屋吃饭吧!小姨很害怕,拉着母亲的衣襟不肯走。母亲心想反正来了,先吃饱了再说,就拉着小姨走进屋里。
三间屋子,两边是住房,中间是灶堂和餐厅。灶堂里的火已熄灭了,但还有余烟冒出。餐桌是一面青石板,下面支着几块大石头,四周放了四块平平的石头,算作座位。那座位被常年累月的磨的溜光錚亮。桌上已摆了一只木盆,放了一把勺子,木盆里面是稀粥。四周放了几只盛了粥的,黑黝黝的粗瓷碗,还有一碗咸菜。吃饭的时候那对夫妻问了问母亲的情况。母亲和小姨都低着头吃饭,不敢看那对夫妻的脸,太难看了!那个人吃饭后说出去串门,母亲和小姨想跟着,但被那对夫妻拦住了,说让她们先在旁屋里休息,等那个人回来。但到了晚上那个人也没有回来,母亲和小姨都很害怕,说要走。那个女人烦了,双手叉腰拦在门口说:“你爸爸已经把你们卖给我们家了!以后我们就是你们的爹娘,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跟了我们不会挨饿受冻的!你们再跟着你爸爸会饿死的,别不识好歹啊!”母亲和小姨都吓哭了,都蜷缩在墙角不敢出声。那个女人看到俩个孩子很小胆的样子,立即放松下来,脸上有了可爱的笑容,说话也柔声细语的说:“我们是非常喜欢孩子的,可是我生不出来啊!我有什么办法?村里人都笑话我,我的命咋就这样苦奥!”说着女人拍着自己的大腿哭了起来………
母亲和小姨在那家待了半月,还是逃了出来,不但是怕那家口子长的凶,更是在那里吃不舒服,那家里太脏了,从来不刷锅,不洗碗。女人出门撸下裤子就尿,男人随地吐痰,屋里薰得人直反胃。在一个黑夜母亲带着小姨跑出了深山,母亲还记得去过的山路。
母亲和小姨又向南出发了。后来在好心的人们帮助下,一路讨饭来到了一个叫做蒙阴的地方。在这里受到了当滴好心善良人的照顾。有一户姓张的人家,看到俩个孩子这样小就出来要饭,非常心疼,要把她们收留下来。母亲和小姨也真够了,看到那家人挺实在敦厚,就留下了。母亲带着小姨总算有了庇护所,晚上不用在睡在人家的麦秸垛里,在夜里小姨会和姐姐说,我怕!母亲就抱紧了小姨安慰;不怕,不怕!有姐姐在!白天不再担心那些看家狗们的狂叫了。小姨最怕狗了,每次看到那凶猛的狗扑来,都吓得直哭。母亲总是用单薄的身躯护着妹妹,等狗的主人把狗呵斥住,母亲就抱着小姨,俩人哭成一团。
在张家生活了七年,虽然也给那家干庄稼活,但母亲和小姨还是非常感激那家人。每天担水劈柴,做饭扫院。母亲是个又勤快又心灵的人,每天都闲不住。帮大人烧锅摊煎饼,她在晚上纺线,在白天随大人下地干活,往山上挑土种地瓜。秋后往山下背地瓜,花生等农作物。闲暇时就用玉米皮编制草垫,小篮子,等等。非常的精致,就像是现在的手工艺术品。受到了街坊四邻的夸奖,婶子大娘们都愿来向母亲学习。
张家有个儿子,是个憨子,张家想让母亲嫁给那个憨子。母亲不善言谈,心里不愿意,但又说不出口。那家人就张罗憨子和母亲的婚事。母亲很害怕,她心里非常不愿意嫁给那个憨子,就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母亲带着小姨逃跑了。为了不被撵回去,她们走的崎岖的山间小路。她们一路的向北,向北。走了一夜,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此时她们都以迷失方向。此时起了大雾,
母亲和小姨的鞋子都磨烂了,裤子也被灌木丛挂的一条一条的。脚上都流着血,母亲扶着妹妹一瘸一拐的走着。在雾雾罩罩里看到山脚下有户人家,走近了看到那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小姨说:姐姐我饿了!走了一夜,她们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脚上全是血口子,实在走不动了。母亲就去敲那家的门。出来一位老大爷,看到俩个破衣烂衫的孩子站在门口,赶紧让到屋里。善良的老大爷让老伴给母亲端上热汤热水,让俩个孩子吃饱后又端来一盆热水让母亲姊妹俩洗了脚。老大娘说儿子儿媳都在城里,家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衣服,这几件衣服是自己穿过的。让母亲和小姨换上。
在老大爷老大娘家歇了一天一夜后,母亲带着小姨婉拒了老人苦苦的挽留,又踏上了回家的路。那年母亲十五岁,小姨十二岁。
母亲带着小姨,背着老大爷给的一袋子煎饼向着北方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天,过了泰安又过了济南。这一天到了济阳县的垛石桥,母亲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正在焦急时,一个小男孩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走来,穿的破破烂烂的,脸上都是泥巴,一看就是个要饭的。母亲就问那个孩子,去商河县贾庄怎么走。那个孩子说我就是铁匠村的,我带你们回去吧!铁匠村离贾庄不远,母亲是知道的,便与那个小孩一起往北走。
从逃跑那天起,一路上艰难的走了一个多月,历尽千辛万苦,母亲终于带着小姨回到了家。本想应该非常高兴非常幸福的回到自己的家,但到家后,后母却不让进门。没有办法,母亲只好带着小姨去叔叔的家里。叔叔是个很善良的人,收留了她们,但婶子却非常反感。叔叔也有四个孩子,那时生活虽然有所改善,但还是不能解决那麽多张口。又多了两张嘴,就更加困难了。虽然没有赶走母亲,婶子却整天指桑骂槐,撵狗打鸡的。母亲就忍受着非人的侮辱,干着大人们才干的所有农活。母亲后来跟我们说,那是她最不愿提起的几年,吃最差的饭食,时常吃不饱。干最累的活,有时饿的人站着都打晃,还要推着独轮车去地里送农家粪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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