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流至沅陵,十分湍急,两岸的渡江船必须先向上游逆进约一华里,然后被急流冲下来,才能在对岸靠拢码头。1938年,日寇向内地步步紧逼,我们学院迁至沅陵对岸的荒坡老鸦溪,盖了一些临时性木屋上课。老鸦溪没有居民和商店,要采购什物必须渡江到沅陵城里去,但渡江是一场斗争,是畏途,且不无危险,故轻易不过江。
我患了脚疮,蔓延很厉害,不得不渡江到城里江苏医学院附属医院去诊治,每隔两三天便须去换一次药。江苏医学院从镇江迁来,同我们一样是逃难来的学府,医院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从江苏跟来的,同乡不少。门诊部的外科主任张医师与我院一个女同学梅子恋爱了,他们之间经常要交换书信或物品,托我带来带去最为快捷方便。梅子像姐姐一样待我,很和蔼,张医师又主治我的脚疮,我当然非常乐意做他们之间的青鸟。
顽固的脚疮数月不愈,我长期出入于门诊部。门诊部只有三四个护士,替我换药的也总是那一位护士小姐,像是固定的。日子一久,我渐渐注意到经常替我换药的她。她不说话,每次照样擦洗疮口、换新药、扎绷带,接着给别的病人换药去。我有时低声说谢谢,她没有反应,也许是没听见。她文静、内向,几乎总是低着头工作,头发有时覆过额头。她脸色有些苍白,但我感到很美,梨花不也是青白色的吗?自从学艺后我一度不喜欢桃花,认为桃花俗气。她微微有些露齿,我想到《浮生六记》中的芸娘也微露齿,我陶醉于她芸娘式的风貌。
星期日医院不开门诊,我一大早过江赶到门诊部,在门诊部与护士宿舍之间的街道上来回走,盼望她出门来。她果真一人出门了。我大胆追上去惴惴地问:“小姐,今天是否有门诊?”显然是多余的话,但她善意地答今天休息。我居然敢于抓紧千钧一发的时机问她尊姓,她说姓陈;再问她哪里人,她说南通人。不敢再问,推说因收不到江苏的家信才打听消息。于是我满足地、心怦怦跳着,在漫天大雾中渡江回老鸦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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