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奇冷无比散文
父亲是在隆冬的季节走的,那段时间,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奇冷无比!这种冷,一直延续到过年。
伯父比父亲大了整十岁,父亲走的那年,伯父已经八十好几了。
那天,头发花白的伯父坐在隔壁房间的角落,默默地烤着火,弓着的背,像一尊佝偻的雕像。他的眼神落寞而哀痛,看着我们张罗着父亲的丧事,不时地转过背,用他枯瘦的手抹过淌在皱纹缝里浑浊的眼泪……
沉浸在悲痛中的我, 只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我痛失了一个父亲,而伯父,他失去了一个把酒夜话的手足。平时那个摆起龙门阵来就不知天光早夜的伯父变得沉默了,不苟言笑的伯父,显现出风烛残年的晚景来!
翌年四月的清明,我回去给父亲扫完墓就匆匆地去看伯父,伯父没在家,说是去了镇上的堂哥家里。我找到堂哥家,才开口问起伯父近况,眼睛禁不住红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想起已经化成了一堆黄土的父亲,心里难过;也许情无所依的内心这时把伯父当成了父亲,久别重逢后喜极而泣;又也许,我的心里还有着太多太多对伯父的怜悯和心痛……
伯父和父亲的童年生活一直很艰苦。
父亲二岁的时候,祖母就去世了,身为长子的伯父为了养家,只得寄居在有钱人的家里做“长工”。
那时伯父太小,还不能从事过重的体力活,他从给有钱人家看牛,割草,照看孩子开始,做着力所及和力所不能及的一切脏活,累活。成人之后,他继续出卖着自己的劳力,没有尊严地活着。“长工”这个带着带着岁月痕迹的伤痛之词,将伯父深深地烙印在那个时代。
解放之初,日子也没好到哪去,直到我上小学时,我们家的成份一直就是贫农,想起那时,少不更事的我在填写“贫农”二字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荣光和自豪,殊不知,作为“贫农”的父亲和伯父曾经活得很窘迫,很艰辛!
好不容易,伯父成家了。
伯母是个旧式女人,是裹了金莲的。伯母嫁给伯父后,别说下地干活,行走久了都不行。但伯母却很能生养,一连给伯父生了四个儿子,做了父亲的伯父很能担当,在外干完了农活,回家后还要帮着伯母照料孩子。
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国不富民也不强,而伯母因为不能出去挣工分,他们的家道并不是很景气。有一回伯父做工回来,发现伯母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吃东西,伯父气不过,挥手打了伯母,说她不懂得心疼孩子,怎么能背着孩子吃独食?还说他节俭,也都是为了不饿着孩子……
在伯父伯母羽翼的护卫之下,四个孩子慢慢地拉扯大了。也许因为日子太苦,身体本来就柔弱的伯母早早地丢下一家大小走了。
伯母走的时候,我一个堂哥还未成年,伯父既得照顾孩子,还得挣来一家大小的口粮,幸运的是,既是爹又是妈的伯父带着孩子撑过了那个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年代。
最让伯父头疼的,却是娶媳妇的事了。
谁都知道,媒婆向来都是私利而又精明的,为了提高做媒的成功率,多半也只替家境好的人家撮合,对于那些有多个兄弟的家庭,媒人早看穿了,别看相亲的时候小伙子穿了的确凉,但那一定是借来撑门面的,其实家底早就被掏空了。所以像伯父这样境况的家庭,即便有一两个儿子单身一辈子也是不足为奇的。
要知道,闺中待嫁的姑娘,什么时候都有价码的。
到得三堂哥取媳妇时,女方家开口就得“三转一响”。“三转”指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指的就是收音机。伯父别说拿出三转,一转也没有。连房屋也只是搭了个框架,一个孩子一间都分配不过来。
不知道伯父说了多少好话,媒人竟愿意为堂兄撮合,虽几经周折,堂兄们个个还是有了家室,而且每一房陆陆续续地都添了丁,伯父看着儿子的小家庭其乐融融的,也整天咧开嘴笑。
但伯父真的很老了,伯母走了一二十年了。那时,湘西的冬天是很冷的,没有人暖脚的冬夜是不好过的,上了年级的老人,身子没了火气,寒冷的夜更是难熬的。
有一年,村里一个五保户老头走了,落下个老太太,伯父想与老太太搭个伴,却被一句话给顶了回来,”供一个老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弄个老家伙来供着……”伯父不敢吭声,一个人睡觉虽然冷了点,孤单了点,好在儿孙满堂,安心地过晚年吧!
晚年的伯父由四个堂哥轮流赡养,管吃,管洗衣服、洗被子。
我每次回去,总觉得伯父有些不干不净的,特别到了冬天,他最爱戴的那顶带毛的军绿色的帽子看上去黑乎乎的,帽子一取下,就闻到头发上的一股汗臭,头顶稀稀拉拉的头发粘在一起,与下巴拉拉茬茬的胡子正好相衬着;他棉妖的前襟上总有层厚厚的油垢,那油污在太阳光下常常泛着绿光……
说实话,眼前的伯父看上去有些脏。
不光我这样认为,伯父的儿媳妇也深有同感且深恶痛绝伯父的这些不洁,而深恶痛绝的直接结果就是,伯父不能坐上饭桌吃饭,而是独自一人端着饭碗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这个版本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个故事不是编造的,不然伯父怎么成了故事的主角——这时的伯父已经儿孙绕膝,做了太祖父了。
我每次问伯父过得好不好?他总是说好。问他冬天冷不冷?有衣服穿没?他总是说有。
有年冬天母亲在县医院做手术,我从省城赶回芷江照料母亲,正好赶上伯父的八十六岁的生日,我丢下母亲,借了同学一辆车赶回了老家。
那天天气很好,回去的`时候,有一群女人正坐在院子里纵情谈笑,晒着太阳。我看见伯父也坐在太阳下,只是离这群人很远,他坐在了一个牛栏边上,牛栏里还关着老牛。
伯父看到我和大姐,脸上露出意外之喜。
我问他怎么坐在牛栏边上?难不成做了一辈子农民的他晚年太寂寞,要跟牛唠话不成?
伯父憨憨地一笑,说这里太阳大。
我一阵心痛,哪里的太阳不一样大?他坐在这,不就是因为这里的视野更开阔,看得更远吗?也许,伯父冥冥之中在希冀着什么吧。
大姐说,她有好些年没陪伯父过生日了。有年她来给伯父祝寿,把祝寿的礼钱给了伯父,谁知后来在堂兄家吃饭时却受了堂哥的冷遇和堂嫂的白脸,弄得大姐很尴尬 。之后伯父过生日时,她就直接给伯父一点钱,却再没有陪过伯父过过寿辰了,却不知道,伯父坐在这里,又是在企盼着谁呢?
伯父看我给他带的小吃,倒也不客气,直接问我买了他最爱吃的油饼没有。听说带了,满脸惊喜,当时自己就从袋子里取出油饼,一口下去,露出与他年龄不附的狼吞虎咽,油腻的油饼碎片粘在胡子上也不曾察觉到,还一边吃边赞道,”好吃!好吃!我想这个油饼想好久了。”我和大姐在旁边看了,眼里直泛泪光。
我问伯父,有人给你做寿席没?他回首看了看家的方向,低声地用不确定的语气咕噜了一句,“家里像是没人吧!”眼神里有一丝难掩的凄凉。
我坐在太阳下,陪伯父聊了很久,起身要走时,伯父也没有留我们吃饭,他脸上闪着一丝惨淡的笑容,凄然地说:“媚芙子,没想到今天能看到你,只怕,你下次来,我可能就看不到你了……这个冬天难过啊!”伯父有气管炎,说话时喘得厉害。
这话像是永别,我心里一痛,想安慰伯父,但只觉喉头有些哽,也不敢说话,我怕一开口就会哭。
回到停车的地方,正在折腾着那辆反复熄火的车子时,却见堂嫂迎面而来,她对我笑了笑,我装着没有看见,别过脸去。
大姐看不过去,觉得我对堂嫂的冷淡太过明显, 主动地跟堂嫂搭讪了两句,回头还说我,你怎么不搭理她?
我没说话,想起伯父孤零零地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吃着饭,想着他坐在牛栏边眺望远方的样子,心就痛!
没想到伯父的那句话一语成谶。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伯父的噩耗,他终于没有捱过那个冬季,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归期。
听说伯父要走的那几天,天气突然变冷了,伯父“敖敖”地叫了两晚,挣扎着辞世了。
有人说,伯父气管炎犯了,他“敖敖”地叫是痰堵在喉咙里了,最后一口气换不上来给憋过去的;也有人说,伯父可能就是冷死的,他“敖敖”地叫是出于求生本能的反应,只是想有人过来给他暖暖脚,或拿床厚厚的被子给他……
听到这话时,我很难过,伯父已经没在了,这些细节也无从知道,何况,又有谁对这事感兴趣?我特别地懊悔,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给伯父带一床厚厚的棉被回去?
后来听邻居早秀姐说,伯父走的前二天还跟她唠叨过,“要是这个冬天照拂得好的话,我可能还捱得过今年……“想伯父说这话时,一定还不想死的。
我有些不明白,伯父嘴里说的“照拂”,是指他自己照拂自己,还是寄希望于儿孙呢?
伯父走了之后,又下了几场大雪,奇冷无比,那种冷,一直延续到了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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