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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终场散文(2)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村里人都说,怀玉的爷爷会唱戏,只是自缄其口,死活不唱。怀玉缠住奶奶追问根由,得知了原委。原来,爷爷年轻时,曾跟一个戏班子唱过一段时间戏,端小生、武生的角儿。天长日久,与扮花旦的凤芹姑娘生出真情,悄悄好上。可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乱军,领头的胖连长仗着人多势众手中有枪,明火执仗将凤芹抢走。气炸了肺的爷爷带着戏班子的几个后生去抢人,被乱兵团团围住,抡枪托一顿狂殴,人都被打趴下或带伤而逃。爷爷仗着有些功夫,独身死拼,将几个乱兵打翻,却被胖连长一声鸣枪震得一愣。乱兵乘势而上,扭住他的双臂死死摁倒在地。胖连长一只脚踩在他背上,用枪顶住他的脑袋,拧眉错脸大骂着就要抠动扳机。凤芹噗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答应跟胖连长走,才换下爷爷一条命。稍后,乱兵带着凤芹不知所终。爷爷离开戏班子,四处流浪,到处寻找,终于在一个路边村子里打听到,凤芹被乱兵带出太行,不知去向。失去了寻找目标的爷爷只得一路讨吃要饭,返回村来,从此再没回戏班子,也再没唱过一嗓子戏。再后,爷爷娶了奶奶,像哑巴一样闷头过日子。可他禁不住孙子的软缠硬磨,在怀玉星期放假时,带他到远离村子的老里沟,边开荒地,刨药材,边教他学戏。怀玉面憨,心却灵透,一点就通,嗓子和腰身手脚也都来得。渐渐,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都有模有样。

  一天,怀玉偷偷在杳无人影的老里沟开练,被隐在山坳里放羊的孬孩看了个一清二楚,回村来逢人便嚷嚷,怀玉他他他,会唱戏!这一消息,在山旮旯小村是石破天惊的新鲜事。大伙缠着逼着怀玉来两嗓。怀玉拗不过,脸红脖子粗开了金口。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怀玉一嗓子高音飚上去,惊倒了一村子人。那嗓音,金属的质地,亮堂,周正,打着颤儿轻轻松松便窜上最高音,走了段平台,才绾了个花儿悠悠然滑落下来。怀玉这一嗓子吼出,使他在三村五庄有了名气,也改变了他的命运。在他读过初中长至二十出头时,被称为“钱篓子”的公社磺厂组建了个剧团,却愣是找不到一个端小生的角儿。得知怀玉会唱戏,专门来人一探究竟。一段清唱下来,又看身手,虽觉得表情呆板身手僵硬了些,可浑金璞玉,一经雕凿就是宝。扔在这里,只能是颗闲棋冷子了。怀玉当天就被带走了,村里好几个姑娘偷偷在心里学青衣叫板:“苦啊——”

  从家里溜达出来的五喜妈,看见怀玉在舞台下晃悠,圈着两条括号一样的病腿一摇一晃走过来。村里的人家,前前后后都走了,百里千里地跑出去打工挣钱。村里没学校后,更留不住人了,好多人家在镇里城里租房子陪孩子念书。村里就剩下他们几个瘸腿硬胳膊的老头老太婆,自然常往一块凑。有舞台的场院这里,是他们聚集的地方。一闲下来,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说话话,打发寂寥难耐的日子。她的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三家三伙人,都在县城安了家。她谁家也去住过,谁家也住不惯。那五楼、八楼、十二楼的小区楼房,老觉得住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喜鹊窝里。楼里的人互不串门,大家都是熟人,又都像陌生人,互相隔着一道防盗门一样的心。偶尔进出一趟,乘电梯活像被关进铁牢笼,升降时的猛一提猛一坠,心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顺楼梯步行上下吧,就她这两条病腿,活活要她的命。孩子爹命浅,得了那种吃咽不下的病,扔下她走了。老头子就埋在村子斜对面的山坳里,站在大门前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住不惯城里的“喜鹊窝”,也不忍心让老头子孤零零一人留在村里,更舍不得老两口忙活了一辈子修起的两院房。她得陪着孩子爹,看护好两院房屋,死后好有脸去见他。可家里就她一个人,灰死个人。女愁哭,男愁唱,老太太发愁乱嘟囔。她看电视和屏幕里的人说话,里外走动和老猫与几只淘气的母鸡斗嘴生气。她从家里出来,见怀玉在戏台下发憨,就知道他肚疼啥。费力撩动着两条括号腿,走进场院,往青石头上一坐,也不说话,远远地瞅着怀玉,心一晃悠,也回到从前的年月。

  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周围十里八庄起庙会,都要撵着大人去看夜场戏。大人们从生产队地里回来,火急火燎吃过饭,男男女女你催我喊,三五结伴往唱戏的村子赶,直到挤进看戏的人群,心才稳实下来。一场戏,穷秀才与富家小姐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文戏也好,铠甲鲜明跨马开打的武戏也罢,必看到幕落戏终,方踏着夜色里睡眼惺忪的山间小路归来。那些骚情的年轻人一路走一路学着戏腔嚎,“小奴家正青春,年刚二八”。余音在山沟下一跌三撞,跑出二里地又晃晃悠悠荡回来。他们这茬人里,黑黑胖胖的迷糊是孩子王。放学后或星期天,他把怀玉、润山、前不久刚死了的福贵等几个男孩聚拢在一起,学戏台上的人物唱大戏。男孩子爱威风,不是扮提枪跨马的杨家将,就是演威风凛凛的黑老包。从脖子后插进衣领里几枝杨柳枝,两侧插两根长茅草,就有了护背旗、雉鸡翎,手里挥舞根木棍,嘴里“锵且锵且锵且,锵且锵”响着锣鼓点,走马跑场。老迷戴着用玉米红缨做的髯口,晃着膀子踱步出台,粗哑着嗓门嚎:“清早起,堂鼓响,王朝马汉排两厢。八十岁老公来告状,状告洛阳贼赵王。……赵王贼入了咱开封府,准备铜铡我要铡赵王。”黑胖的迷糊一进入黑老包状态,还真有几分像。可赵王铡了好多回,还是有待下回开铡,怀玉却神不知鬼不觉成了精,被公社磺厂剧团挖走了。

  只是此时已不兴唱老戏,怀玉在压轴戏的朝阳沟里演栓宝。演银环的巧玲长得水灵、漂亮,原先是县剧团的学徒,剧团人员精简时被压减,来到磺厂挑大梁。两个人在舞台上扮演假夫妻,扮来扮去扮成一对真夫妻。可几年后,磺厂却走了背字,因资源枯竭咣当一声关门大吉。怀玉只得带着巧玲返回村来,伺候土地。巧玲初中一毕业就到了剧团,没做过地头家里的活,还真是个娇滴滴的银环。好在被怀玉捧着护着,日子虽紧巴了点,却也对付下来。渐渐,怀玉的爷爷走了,父亲也走了,两个男孩到来并渐渐长大,分别娶妻成家,孙子孙女前后脚都来了。这中间,土地承包到户,日子好过多了,巧玲却因在磺厂时长期受高硫空气刺激,落下气管与肺部疾病,转化成绝症,撒手西去。怀玉遭受了巨大打击,却并没显得太悲伤。他说比他爷爷强,他爷爷和那个叫凤芹的花旦有始无终,演了一出悲欢离合的苦情戏,他和巧玲却结成姻缘,做了一场恩爱夫妻,没枉活一场人。如今,怀玉的两个孩子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到了县城。他天性轴,死活不去,要耕种那十几亩承包地。这是真心话,也是托词,他也是不想把巧玲孤零零一人撇在山旮旯里。只是,一个大男人的饭不好做,做一顿,吃几顿,地头活一忙,嚼吃点饼干糕点啥的,喝碗开水就顶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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