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根儿是我三姑的女婿。因和我父亲有层甥舅关系,素来走动多些,所以我对他很熟悉。
初次见火根儿,是那年的正月。火根儿来为他的外婆,我的祖母烧纸。从坟地里回来后,火根径直来到我家,看他尚且健在的舅舅。在他进门的时候,惊讶让我暗里直吐自家舌头。“天大大,这么高一架人手。他揭我家那厚厚的门帘进屋时,还要低着那头。”
当热情的父亲接过火根儿的旧军大衣,招呼他赶紧上炕,坐后炕暖和时,我不由为火根儿那模样,很觉了些好笑。硕大个头的一个人,因为拥肩子的缘故,头似乎是挂在肩膀上的。僦了脖子的他,就剩俩条长洒洒的腿,那样的突出。而且,那长长的马脸上,嵌了小小的俩只眼睛,活脱脱就是那年串门,见了上硷王二奶奶,秸秸盖子上蒸好的那只面虎儿。
火根儿人是丑,但他很良善,人也实在。很讨我爹的喜欢。他一来,坐上我家的泥皮土炕,就和我的父亲有张长李短的唠起了家常。从内亲间各家生活境况,到自家儿女过的咋样。从生产队上的新鲜事,到今年自家地里收成情况。总之,他甥舅坐一起后,就有啦不完的心里话。
我三姑的女儿嫁了他,一是因为自己是二婚,二是图他老实,勤快,就知道没日没夜的辛苦,有份好苦水。
火根年年腊月来给外婆烧纸,看望自己的舅舅。如有腾不开手的营生,也会打发他的儿子们来。就那么苦的岁月,就那么不好的吃喝,他家的外姓,在我家几天价住。外姓是火根儿的二儿子,正上初中。吃过母亲做的高梁面或喝了高粱米粥,外姓不是翻书包,找纸片画画,就是捏上厚厚一本书,到我家院里,那垛高粱秆草堆上看书。当他看书时,才上一年级的我,会坐他的一边,玩做秸秆筝筝,或做眼镜框子玩。
那一年腊月,火根儿杀了自家养的一口大肥猪,没忘记看他丈母娘,我的三姑。走永坪时,路过我们葫芦河。先上来看了我爹,放下一条煮熟了的猪腿,没敢坐会儿,就走了杨家洼。那天天很冷,呼呼的刮着穿沟风。火根是穿了大皮袄,戴顶大皮帽走的。
又一年火根来时,瘸了腿进门。父亲很诧异,问起原因,他才说;“就那年看罢舅舅,离开了葫芦河。返身回来时,在酒坛沟坝滩,走那冰滩上时,跌了一跤,落下了这瘸腿病”。
说到当年自家收成时,坐在炕上的火根对父亲说;“可满一年没下雨,临到伏末,才下了场湿地皮雨,一切迟了。玉米结些圪弯弯,谷子轻飘飘的仰着头,净一把糠。”他还说自家打了场糜子,净篦的,经不起簸箕去扇。说这些话时,他特意托起自家手掌,口凑近手掌,扑的吹一口,说;“抓起一把糜壳吹过去,手里干不蔫蔫的,啥都没有了。”
我笑他吹糜子的样,几次学仿他。母亲说我,憨憨拾上一道渠。
火根儿的二儿子外姓,参军不久,调到了军区,做了测绘参谋。后来,升到大校转业地方。一千俩千的常给家里汇钱。我们一家都觉得,火根受罪一辈子,有这么一个儿子,该是老了老了,享几年老福了。
不知他现在咋样了。我把家搬到延安几年了,再没见到火根儿。
有时记起,还会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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