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去的时光,曾是走过的无数个今日,远去的每一寸光阴里,都镌刻着成长的足迹。光阴似水,如风,就那样静静地流淌,无声无息的吹拂着年华。一日日,一年年,川流不息。走过的路,遇到的事,错过的人,都已安放在了老去的时光里,于今亦是隔了一程岁月烟水。矗立时光水岸,回眸,回忆于脑子里苏醒,当初的记忆在不停的生长着。好吧!那就研一池水墨,提一支狼毫,执笔旧时光,打捞起年深日久的陈年往事,装帧成笺,为岁月深处,摇椅上的日子添一缕安暖。
【儿时的山村】
书里常写小山村的故事,不同的山村有着不同的风物人情,我出生的地方,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山村,三面环山,人们就居住在狭窄山沟沟里。一条羊肠小道沿着村中间的一条小河边延伸,弯弯曲曲,平仄起伏的通向遥远的城里。小河的水是来自很多个小山泉,这里是河水的源头,村中间就有一处泉源,人们用大树掏成的木桶把它围起来,翻着水花的汩汩泉水就在木桶的中不停的喷涌着,唱着它不老的歌谣,唯有它敢于时光较吱儿,任时光老去,它依旧朝气十足而欢快地流淌着。村人称它为“井弯子,”所有人都是喝着“井湾子”里的水长大;变老;慢慢消失。泉水清澈甘甜,冬季白雪皑皑,到处冰天雪地,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把山河凝固成了冰川,唯它热情依旧,以最初的模样,喷出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升腾着高于地面温度的水汽,如烟似雾般的笼罩着井口。像极了聊斋里那些修炼成精的狐仙的宅邸。一年四季,村里的女人们都在泉水流淌出的河边浣洗。捣衣声啪啪响,伴着女人们的家常与欢笑声,也算是这个闭塞山村的一抹风景。喝着泉水的村人,也与这水一般的澄澈淳朴,有着水一样通透的心,对人事热情直接。
生活在那儿的时候,觉得人心原本就是清透从善。可这些年飘蓬辗转,人事遇到的多了,方醒悟,那些质朴,纯真,是多么难得的一种境界。去年中元节,与哥哥一起回去给母亲上坟,又一次感受到那份热情与淳朴,临别时,去探望那口养育世世代代村民的“井湾子”她依然完好如初,时光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她喷发着那不老的青春旋律,欢快地流淌着,一辈辈人在清泠泠的泉水中聚散离合,时光沧桑了人事,唯有这一泓清澈只如初见。
狭小的山村,三面山峦起伏,山坡坡上的树在早年就被伐掉了,变成一片片良田,山梁上依旧是茂密的树林。大多数也是种植的落叶松。这些树是村子里的固定资产,是村子里的资金来源。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靠土地维持生计,一代一代人把年华抛掷在沟沟坎坎的泥土里。因山地水土流失严重,庄家长势不是很好,产出的粮食只能够维持温饱,稍有一点剩余,就会喂上两头猪,养伤十几只鸡鸭,鸡鸭产的蛋可以拿到城里兑换成钞票,提维持日常开销。两头猪喂到年末,就会有城里的猪贩子来收购,大都是卖一头,留下一头在年跟前儿的时候自家杀。再卖掉一部分猪肉,余下的留着过年时丰盛餐桌。每年的腊月十五以后,家家户户就开始陆续的杀猪,每天都能听到猪在临终前发出的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那声音听起来真的是悲惨至极。那十几天是我最反感于伤感的日子,看着一个个憨笨可爱的生命,只一刀下去,献血奔涌,就这轻而易举的丧生在屠夫的手里,一个个猪的悲剧在上演着,谁家院子里都会留下一处凶杀的现场。杀猪那天还真是热闹,家里回来很多人,左邻右舍,亲亲朋友,聚在一起会大吃一顿,成为一年一度的聚餐。打小我就不吃荤腥,那天,我会拿出一副碗筷留着专用,看着血淋淋的现场就想呕吐,可没人顾及我这个小人儿的感受,这个习俗一直延续着,成为这个山沟沟里的传统。
时隔多年,再回首,以觉恍如隔世,那个当初梳着两条辫子,提着篮子与伙伴一起打猪草的小丫头,与那些时光一起老去,也已是红颜渐衰,鬓生霜花。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今日如再闻到猪的惨叫声,她亦是不会再为之伤感,因世海沉浮,她明白了,什么是弱肉强食。她被光阴催为人妻,人母,站在中年的渡口,弹掉流年风尘,她已从容淡然,对人事亦是云淡风轻。
村子里居住着只有几十户人家,大都是旧年时,候闯关东来到这里的山东人,大人小孩都操着一口纯正的山东话,延续着山东的风土人情。村子里的房屋很有特色,清一色的茅草屋,因地处偏僻,城里制造的砖瓦很难运进村子,村里的人们只好就地取材,挖质地粘稠的黄土,放进一些有柔韧性的草,加水搅拌成干稠状,用磨具制成土坯,晾干后,垒砌房子的四面墙。屋顶是用油麦的麦秸苫盖,苫盖屋顶也是一项技术活,满村子里也就那么几个人会这手艺,所以每家修房盖屋,都要请他们帮忙,并要好酒好菜的款待。建好的房屋,很好看,米黄色的麦秸整齐有序的铺盖在屋顶,像极了绅士的礼帽,四面墙再用黄泥抹平,放眼看过去,统一的颜色,安放在不同的位置,房前屋后栽果植树,像极了陶渊明天田园诗里诗句“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景致,放眼过去,视线里充盈着田园的朴素于安宁。这种土坯屋子冬暖夏凉,虽不如砖瓦房敞亮华丽,它却犹存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居住着也很舒适。屋内的墙上用牛皮纸一层层的粘贴上,不会露出泥土来,村里人管这种粘贴叫“糊墙”,后来渐渐的用报纸或白纸湖墙,每家都会在过年的前夕湖一次墙,也算是新年新气象。屋内搭建火炕,四季里火炕都是热乎乎的,特别是冬日里,为了屋子暖和会多烧一些柴草,躺在上面,那个热乎劲儿,那叫一个舒坦。这里的人们就在这热乎乎的土炕上繁衍生息。
去年回乡,那一处处带着古风韵味的茅草屋,都已变成了砖瓦结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春日里芳菲肆意的果树也已不见了踪影,自家的茅屋与院子里的那可老梨树,早已被他人摧毁,沦为一处荒芜。时光有情,给与我们太多的成长经历,它亦是无情,匆匆而过,把你拥有的沦为曾经,任你百般的不舍,也终难再回去。曾经茅屋里身影,热炕上的家常,都已成旧年里的故事,而今只能讲给孩子们听。
山村虽说是闭塞,却也是一方青山碧水的幽静之处,望远山如黛,流淌不息的小河,碧水悠悠,整个村落晕染着陶渊明笔下的那种浓浓的田园风情。春日里,一场春雨过后,家家的房前屋后的梨花海棠陆续绽放,又如陆游诗中所写:“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满树的骨朵白里透着粉嫩,赶着趟似得芬芳一季娇颜,村落里飘溢着花香。房屋被满树满树的花,团团的包围着。晨起袅袅炊烟在各家的屋顶的烟囱上冉冉升起,如云似雾般萦绕在村子上空,这春日里的景色,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镶嵌在山河大地。时而会有鸡鸣犬吠伴着村民赶牲口的吆喝声,与窗外直抵耳畔,农人们踏着晨露迎接日出,一缕晨光透过薄雾散漫每一个角落,落在花瓣和嫩草上的水雾似一粒粒含香的玉珠,在阳光的照测下显得更为晶莹剔透。家家的鸡鸭结伴在路边在河里散着步,游着泳,感觉时光中透着一份优雅与安宁。
而今的山村却是增添几分荒芜,原来的种庄稼的山地,因水土流失太严重,都已退耕还林,没有了土地,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年轻人也都去了城里,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用他们那为数不多的时光,静守着那一方幽静的山林。
记得,农人们起的都很早,春季也是一年里最为忙碌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说:“三秋没有一春忙”,每个尘世里的人其实每天都在耕耘着希望,这份耕耘又都是那么的忙碌。农人们要把每一粒希望播种在那片土地里,用汗水浇灌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烈日炎炎下抛洒着他们辛苦劳作的时光,侍弄田地的人都怀着一份祈盼,等待着庄家发芽抽穗,结满硕硕果实。盼望着秋天能有个好的收成。来回报汗水浇灌的希望。
父亲早起去了田里,母亲在家坐早饭,饭好后就会差我去田里唤父亲回家吃饭。我如一个小通讯员,乐颠颠的跑去田里,传达母亲的口信。然后就会牵着父亲粗糙沾满泥土的大手,笑盈盈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如碰到长辈要很礼貌的打招呼,不然回答家里就会被父亲教训。山东人的礼教就是多,打小就被那些条条框框给局限着,别说在外人跟前你要处处得体,就连在家里吃饭时的姿势都有一套规定动作。记得在五六岁的时候,因吃像不正规,挨过一次教训,被父亲用筷子抽打,因这事母亲和父亲还吵了起来。母亲说:“她才多大的孩子啊,再说,孩子吃饭时你这样对她,她哭着吃下去也会不舒服,会坐下毛病的”。父亲反驳道:“现在不管她,等长大了你还能管得住了吗,就像门口的那棵小杨树,它弯了,斜了,趁小你可以把它屡直了,等长大了,你还直得过来吗?”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是哄着我不要哭了。就是在那样的严管下我也没有出落成,有风范的淑女,哈,正如父亲说我的:“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慢慢长大,平时不太遵守的规矩,父亲也就模棱两可了,也不再坚持了。时代在进步,老一辈人的观念也在改变,一些陈旧的执念被似水光阴濯洗成风轻云淡。
夏日里的山村没有特别之处,唯一撩拨人眼目的是,到处都铺展着浓浓的绿色,绿的浓郁不计后果。就连房前屋后的菜园子里,黄瓜豆角也绿满了架。这个季节村人是悠闲的,男人们会趁这段闲散时光里,修房盖屋,或外出打短工,赚点零用钱。女人们会浆洗被褥,棉衣,做好越冬的准备。小孩子们在炎炎烈日下聚到河水里嬉戏,河水很浅只能漠到小腿,不会给孩子们造成危险,所以大人们也不去理会,在水里打闹的孩子们。
农人的活计是随季节而改变,春种秋收是一年里两个重要的季节,春日种下去的是满怀的希望,秋天收获的是耕耘的果实。秋日里,红枫蕴染出浓浓秋意,秋水长天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心里的欢喜冲淡了秋天萧瑟的凉意。忙碌的身影像蜜蜂,把采收的甜蜜一趟趟送回自家的院落里,汗水浸泡着收获,沉淀出的是幸福的笑容。一代一代的农人,前仆后继的把最好的年华投放在,这春种秋收的轮回里。一生就在土地里劳碌,经营着平淡烟火,虽说日子清贫,却平实,简洁,安宁。
冬日的山村格外的宁静,粮食也已经收仓入囤,所有农活都已结束。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家家关门闭户,进入一种休整状态,屋子里点上火炉,煮茶,听雪,话家常,朴素中透着风雅。每年这时,母亲会在火炉上炒些葵花籽,炒好后放到容器里,供来家里说家常的邻居们吃,一壶茶,一碟瓜子,围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谈天说地,说古论今,相互说着一些遥远的故事,小孩子们会在院子里堆雪人,滚雪球,衣服上沾满了雪花,把个小人儿弄得像个棉花团一样。年轻的男人们有的会外出打工,有的在家里上山砍柴,以供取暖用。一个冰清玉洁的季节,人们就这样安闲地度过。春节一过,他们又开始为新一轮的耕种做准备,往田里拉农家肥,买种子,买化肥,一切准备妥当,掬一缕春风于檐下,听着春天的步履由远而近,看崖畔的冰凌花露出了笑脸,一声春雷,一场春雨,大地松软,他们又开始播种新一年的希望。
代代农人就是在这样的轮回中老去。而今再回首,那个承载着我少年时光的小山村,已成老去岁月里的一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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