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之年的婆婆又一次来到了旗医院,因为年纪大了,心脏出现了一些问题,几日来左肋下有丝丝的疼痛,以及右胸也有持续性疼痛。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治疗。接下来我们就走进了住院部六楼的601病房。
601病房在长长的走廊尽头,一进门,直面南窗,右侧是洗手间,与之对齐的是三张病床,每床之间间隔一米多一点距离,靠南窗是一张陪护床,每个床头侧面都有一个小柜子,可以摆放随手用的物品,左侧也是一张病床,靠东窗,婆婆就住在了左侧的床,也只有这一张闲床,其他的床住着病人及陪护。刚坐定,护士就推着医疗车进来,抽了一管血,又给我们讲了几条住院规则,之后主治医生也进来与我们交流,他要去了所有的化验单及图片,影像,根据这些,好对症下药,我们也积极地配合。终于,从一早到中午十二点以后,总算是把药用上了,看着药水一点一滴流进老人的血管里,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一些。婆婆勉强吃了一碗稀饭,折腾了半天,实在有些乏了,无力地躺着,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虽然我也很累很困,但我得坚持看着吊瓶,挂完了及时通知护士换药,这样连着挂两瓶,之后还有一瓶要夜里十点才挂。
这期间,我才有空闲注意一下其他病床,从南窗开始,陪护床上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姐姐,面相温和善良,白皙的皮肤。接着是一号病床,上面躺着一位七十多岁的白发阿姨,也正挂着吊瓶。第二张病床也是陪护老人的一个四十出头姐姐,圆脸大眼睛,她的眼神里似乎透着几丝忧虑与疲惫,大概是担心母亲的病情,和多日来的陪护吧。第三张病床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妹妹,面容憔悴,身体单薄,甚至单薄的有些夸张,她的腿与略粗一点的胳膊一般。后来与她交谈才知道,她几年前得了胰腺炎,一犯就只能吃流食,三餐不饱所致,陪护她的是她的女儿,只有十九岁,肉呼呼的身材,倒也活泼可爱,晚上娘俩住一张床。
由于白天扑腾的着实累了,我们北方的五月中旬七点多天还未完全黑,可我却受困意的侵袭,看着婆婆睡得正酣,婆婆从午后一直睡意浓,我们婆媳俩也是挤在一张床上,我也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忽然被推醒,睁眼见是护士来给婆婆挂吊瓶,她示意我看着,此时正是夜里十点。我盯着滴滴答答的点滴管,不敢再睡。这时,一号病床的阿姨躺在床上叫道:“玲啊,扶我起来。”只见二号病床上的姐姐,睡意朦胧地下床,缓缓地将母亲扶坐起来,之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给老人揉手,揉腿,原来老人右侧中风麻木,这是一种理疗方法,促进血液循环。另外老人还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尤其夜里呼吸困难,即使吸了氧,也是躺一会,坐一会,而且,每一个姿势都不能自主,这样坐了半小时又要躺下,这时她的女儿才能回到床上睡一会,等再过半个小时,又要把母亲扶坐起来,如此反复,一直到天亮。天亮之后,那位阿姨似乎舒服了好多,香甜地睡到七点多。她的女儿小睡一会之后要起床洗漱,买早点,还要给母亲倒尿盆,洗脸,刷牙,梳头,还要与母亲聊些开心的话题。啊,多么忙碌而又充实的早晨啊!
这时,进来一位高大帅气的中年男人,五十岁左右,阿姨一见,眉开眼笑地说:“儿子,你来了,妈昨晚都没睡好。”那语气,倒像一个孩子向家长汇报心情。中年男人走到母亲床前,温和地说:“没事,我们白天再好好睡,来,吃早饭吧,先喝点小米粥。”就把吸管递到母亲嘴边,边吃边和母亲说这聊那。此时的老人,忘记了昨夜的煎熬,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来,儿子,我们一起吃,医院的饭可香啦。”原来老人的儿子一日三餐都要陪母亲一起吃,吃完早饭再去上班,他们家就住本镇,家,医院,单位都相距不远。“妈,我去上班了,中午我会早点来。”母亲笑着点头,用慈爱的眼神目送儿子走出病房。
从后来的交谈中得知,那位五十出头的姐姐是老人的保姆,她们相处久了,也如同家人一般亲,给老人看吊瓶,端水喂药,扶坐扶躺,动作很是熟练,还陪老人唠闲嗑,讲自己年轻时和老公打架怄气,又是怎样和好的,我们一起听的人也都跟着笑了一阵,在这一刻,似乎忘记了病痛的存在,把忧愁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说三号床,早饭后,她忽然做决定,出院。本来医生说要治疗观察一周的,今天是第六天,她的理由是,家里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由自己体弱的母亲带着,她住不下去了,就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了,至于有无其他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一来,婆婆就住在三号病床,我们就不用挤在一张床上了。遵医嘱,不让婆婆多活动,要多休息。我要给婆婆打洗脸水,打饮用水,买三餐,看吊瓶,洗洗衣服,记一记血压,聊一聊闲话,其他的婆婆都能自己做,我这个做陪护的还比较轻松。
到了第三天,婆婆已经明显好转,疼痛大有缓解,整个人也轻松多了,说话也有力气了。这正是我陪护的宗旨啊!从一开始,我就暗暗祈祷,希望每一瓶都是灵丹妙药,然后药到病除,还婆婆一副健康的身体。
这天的上午十点多,进来一对老夫妻,还有两个护士,说病人要住二号病床,玲姐(一号病床老人的女儿)赶紧收拾走自己的行李,让给病人。病人是妻子,丈夫是陪护,然后租了一张陪护床,放在了门的左侧,与我的床对齐,靠东窗。我们这几个病房里的人很热心地问询:“您是哪里不舒服才住院的呀?”一张口才知,他们是蒙古族,说汉语很生硬,但是能听懂汉语,我说:“您用蒙语说吧,”又对婆婆说:“您来翻译吧。”婆婆蒙汉文兼通,这一点让我很崇拜。原来她是因为心“突突”地跳,以及头疼才住院的,今年六十七岁,而她的老伴已经八十岁,我们又要问了,“夫妻俩的年龄怎么差这么多呀?”阿姨笑了“当时只能听父母的,我妈说找年龄大点的吃馒头,找年龄小的吃拳头。”听到这里,病房里的人都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所顾忌,只觉得进了同一间病房,大家就同病相怜,仿佛成了一家人一样,彼此就应该相互关心,相互照应,相互鼓励。
这位蒙古族阿姨名叫呼达古拉,她说是“带小”的意思,她是妈妈的第三个女儿,因为希望下一胎生男孩,所以叫了这个名字。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叫上几次这个名字,通知护士“呼达古拉该换药了”,“呼达古拉的药挂完了”,因为陪护她的八十岁的丈夫汉语不好,耳又有些背,所以做起什么来都显得有些慢节拍,我就成了两位病人的陪护。
有时候,婆婆与她用蒙语交谈,得知她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已经成家独立生活了,都是庄稼人,也都没有时间放下家里的农活来陪护她,话虽这么说,却掩盖不住眼里闪现的一丝无法描绘的神情。
一号病床的阿姨七十六岁,本来就行动不便,因为老伴三个月前的离去,她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别离,以至于犯了心脏病,才住进了医院。每天儿女不离左右,儿媳和女儿轮换值夜班,只要老人不睡,跟前就坐着一个人边陪她说话边做按摩,因为她们能够体会老人对疾病的无奈和对黑暗的恐惧,要给予母亲心灵上的慰藉,和最长情的陪伴。多么幸福的老人啊,病床前有儿女绕膝。有妈在,他们就是有妈妈的孩子,无论自己已经到了不惑还是半百,从口中可以任性地叫一声“妈妈”。
住到第十天,婆婆说今天想出院,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不适。与主治大夫一说,大夫说点完今天的药就可以出院了。当然,这其间,婆婆的儿女们来探望多次自不必细说。
婆婆要出院了,这是一个让人无比兴奋的消息,也就是说,要告别打针,告别病痛,告别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出出入入的一张张病人焦灼的面孔。这无疑也是对一号病床阿姨的莫大鼓励,“你们都要出院了,我都快住一个月了,那我很快也能出院啦!”阿姨满脸希望地说。“是呀,是呀,您很快也能出院,”我由衷地说。昨天玲姐曾与我说过,阿姨的各项指标已经接近正常,离出院的日子已经不远。啊,这样的检查结果能让人激动的流下眼泪。
婆婆的药还没点完,二号病床呼达古拉阿姨的药先点完了,她对大家说:“我现在也要回家了,”大家立时投去惊讶的目光,之前怎么没听她提一个字呢,“刚才护士通知我住院费已经用完了,”婆婆翻译说。“我先给您垫上吧,”我拿出钱包,“不用了,”阿姨用生硬的汉语果断地说。我们都知道,她的病有好转,但还没有完全好,现在出院不合适。
她和她八十岁的陪护提着行李,蹒跚地走出了601病房,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以后咱们还会见面的,”给了我们一个灿烂的微笑。病房里的我们只能用沉默来做最好的诠释,谁都不想妄加评论,只觉得喉咙已经被酸涩的东西塞满。
呼达古拉阿姨带着遗憾离开了601病房,赶坐返程的班车,或许她还会承受病痛的困扰,或许,她会不药而愈。无论怎样,带上我的祝福吧,相信好人会有福报,祝您早日康复!
下午,我挽着婆婆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啊,初夏的风暖暖地吹在脸上,阳光,那么耀眼,天格外蓝,云格外白,空气格外清新,而我的心情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复杂,而又无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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